坠鹰涧底,万籁俱寂。
先前那毁天灭地般的煞气狂潮,此刻已消弭于无形,只余下精纯而平和的阴煞之气,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流淌在残破的废墟之间。那令人心悸的地脉煞灵气息,已然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高台之上,青玄宗众人兀自保持着防御姿态,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的震撼。直到确认危机真的解除,那紧绷到极致的心神才猛地松懈下来,一阵阵虚脱感涌上,不少弟子直接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凌岳、玄云、苍松三位长老亦是气息紊乱,衣衫被冷汗浸透,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以及那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惊骇。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前方那道缓缓转身的青衣身影上。
陆尘转过身,面向众人。
他依旧是那副清俊的模样,青衣略显破损,脸色带着一丝消耗过度的苍白。但落在众人眼中,他却仿佛脱胎换骨,与片刻前判若两人。
那双眸子,左眼如同蕴含星璇生灭的混沌宇宙,右眼似通往万物归墟的永恒黑夜,平静无波,却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周身再无之前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散发,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这片天地、与这万古的死寂彻底融为一体,返璞归真。
然而,正是这种极致的“静”与“敛”,反而带给三位金丹长老更强烈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源自道境本质的差距感!他们感觉,此刻的陆尘,若想取他们性命,恐怕真的只需……一念之间。
“陆……陆师侄……”苍松真人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称呼师侄,似乎已不合适,但称呼道友,又显得过于生分。
陆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三位长老和王师兄三人身上停留片刻,声音平和:“诸位受惊了。煞灵已除,此地暂时安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众人惶惑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
“陆师侄,不,陆道友……”凌岳长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郑重拱手,“此番若非道友力挽狂澜,我等皆要葬身于此。此恩,青玄宗上下,永世不忘!”
玄云长老与苍松真人也齐齐躬身行礼,身后众弟子更是挣扎着起身,深深拜下。
陆尘侧身避开,平静道:“长老言重,同舟共济,分内之事。”他话锋一转,看向气息萎靡的众人,“当务之急,是尽快疗伤恢复,此地虽煞灵已除,但绝非久留之地。”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当下也顾不得多问,各自取出丹药,盘膝调息。三位长老则强撑着伤势,布下几道简单的警戒禁制。
陆尘也寻了一处相对干净的断柱旁坐下,看似闭目调息,心神却沉入体内,仔细体悟着涅盘后的寂灭道种。
丹田之内,那枚道种已然大变模样。体积并未增大,反而更加凝练,通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永恒暗金”色泽,仿佛亘古存在的宇宙奇点。其表面,那些自然生灭的符文变得更加复杂玄奥,隐隐构成一幅微缩的宇宙星图,中心一点长生道火已与寂灭本源彻底交融,化作一团永恒跳动的混沌光源,散发着“不朽不灭、亦寂亦存”的奇异道韵。
他心念微动,一缕全新的本源之力自道中流淌而出。这力量不再是单纯的灰色或暗金色,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仿佛不存在却又真实不虚的流质,其中蕴含着令万物归于永恒沉寂的至高意蕴。他感觉,以此力量施展神通,威力将远超从前,且消耗更小,更加契合天地法则。
《寂灭真解》的诸多残缺篇章,此刻在他心中也变得清晰了许多,许多之前晦涩难懂之处,如今豁然开朗。他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寂灭行者”下一个境界——“寂灭使徒”的门槛!
吞噬地脉煞灵,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一次道境上的飞跃!
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伤势稍稳。三位长老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苍松真人走到陆尘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陆道友,方才那煞灵……你可是将其……”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是斩杀?是封印?还是……?
“已炼化。”陆尘睁开眼,言简意赅。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炼化”二字,苍松真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堪比金丹后期、汇聚一地本源之力的地脉煞灵!竟被其生生炼化!此等手段,已然近乎传说中的魔道巨擘!但观陆尘气息中正平和,并无半分邪戾,反而有种超然物外的道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压下心中骇然,转而问道:“陆道友,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如今宗门主力应在坠鹰涧更深处,据闻几位峰主也已抵达,正在与魔道强者对峙。我等需尽快与主力汇合。”
陆尘目光望向废墟更深处的黑暗,那里是坠鹰涧的核心区域,能量波动依旧混乱而强大。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需在此地停留片刻,稳固境界。诸位可先行一步,沿此方向,应能寻到宗门标记。”
他指向一个煞气流动相对平缓的方向。吞噬煞灵后,他对这片区域的能量感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让陆尘独自留在此等险地?但看他神色平静,气息渊深,显然自有打算。而且,以他如今展现的实力,恐怕他们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成为拖累。
“既如此,陆道友万事小心!”凌岳长老郑重道,“我等与主力汇合后,定将道友情况禀明峰主!”
陆尘微微颔首。
当下,三位长老不再耽搁,召集起伤势稍轻的弟子,由苍松真人引路,朝着陆尘所指的方向,谨慎前行。王师兄、陈师妹、赵师弟临走前,皆向陆尘投来关切与坚定的目光。
“陆师弟,保重!”王师兄沉声道。
“我们在前方等你!”陈师妹眼中带着不舍与信任。
赵师弟用力点头。
陆尘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同门之谊,历经生死,终究不同。
待众人离去,这片废墟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陆尘一人,以及那缓缓流淌的精纯煞气。
他重新闭上双眼,并非完全为了稳固境界。心神沉入识海,与那枚涅盘后的寂灭道种深度交融,仔细感悟着吞噬煞灵后带来的种种变化,尤其是那“永恒寂灭”的真意。
同时,他也在思考。
圣君的威胁并未解除,那滴圣血虽被符种吞噬,但因果更深。那扇被万千剑罡封印的诡门,背后又隐藏着何等秘密?还有那所谓的“巡天者”、“守墓人”,以及逆尘子留下的“此界为牢”的警示……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他道心坚定,毫无畏惧。
力量,是打破一切枷锁的基础。如今道种涅盘,前路已明,他需要尽快提升实力,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
就在他沉浸于感悟之时,怀中那枚已然灵性大失、布满裂痕的混沌令牌,最后一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化作飞灰,消散无踪。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将逆尘子的道统与警示,交托给了这位新的继承者。
陆尘若有所感,睁开眼,看着那飘散的飞灰,目光悠远。
“逆尘子前辈……你的道,我会走下去。这牢笼,终有一日,我会将其打破。”
他低声自语,随即再次闭上双眼,周身气息与这方天地彻底融为一体,开始了更深层次的入定。
坠鹰涧底,重归永恒的沉寂。唯有一位身怀逆道之种的修士,于此绝地,默默积蓄着撼动未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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