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绝望的温床,而是化为了滋养新生道基的帷幕。
陆尘心神沉凝,摒弃外缘,全部意识都沉浸在内景之中,引导着那初生的、微弱却坚韧的灰色光点,缓缓旋转。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周天运转,没有特定的经脉路线,更像是一种内在的“呼吸”,一种与天地间某种亘长存、却又常被忽略的法则进行的微妙共鸣。
天地分阴阳,有生发,便有寂灭。灵气滋养万物生长,是“生”之力的体现;而这“寂灭”之气,则存在于枯叶腐朽、顽石风化、星骸冷却的每一个瞬间,存在于时光流逝本身所带来的无可逆转的消亡之中。它稀薄、隐晦,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上半点,损了自身生机。
然而此刻,对于丹田内那点灰色光点而言,这无处不在的寂灭之气,却是最本源、最契合的资粮。
丝丝缕缕,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气流,自山洞岩壁的古老痕迹中,自地面沉积的微尘里,甚至自陆尘自身受损血肉缓慢代谢的废弃气息中,被悄然引动,如同受到无形磁极的吸引,缓缓汇入他的体内,最终融入那丹田源点的灰色光点之中。
过程极其缓慢,汲取的量也微乎其微,远不足以支撑任何神通法术的施展,甚至比不上一个资质最差的凡人引气入体时的动静。但陆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点灰光,正在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稳定。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维系生机的“锚点”,更开始像一颗真正的心脏,以一种冰冷而恒定的节奏,将一种经过转化的、独特的“力量”,泵送至他近乎枯萎的四肢百骸。
这力量,并非温暖蓬勃的生命元气,也非锋锐凌厉的五行法力,而是一种……带着沉寂、凝练意味的灰色气流。它所过之处,并未带来生机勃发的修复感,反而像是某种“固化”与“沉淀”。
那些被丹药之力滋养后依旧脆弱不堪的经脉,在这灰色气流的浸润下,损伤并未立刻愈合,但其结构却仿佛被覆盖上了一层极淡的灰色薄膜,变得更加“坚韧”,更能承受内部残余药力的冲击和外部可能存在的压力。受损的脏腑、骨骼,也传来类似的感受,恢复的速度没有加快,但那种源自根基的“虚弱感”却在一点点减轻,仿佛整个肉身,正在从一堆松散易碎的沙土,向着坚硬致密的岩石缓慢转化。
这是一种迥异于《九转金身诀》的强化路径。金身诀是激发气血,旺盛生机,以磅礴的生命力冲刷、淬炼肉身,使其如金如玉,不朽不坏。而这寂灭道基带来的,却是一种将肉身本身“物性”提升到极致的路径,让其更接近亘古不变的死物,从而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坚固”。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那一道道灰色纹路也与丹田的灰光遥相呼应。神魂的刺痛与眩晕感进一步消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清醒”占据主导。他的思维速度似乎并未提升,但杂念却近乎绝迹,心绪如同万年寒冰,不起波澜,对自身的感知、对周围环境的洞察,都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腻程度。阴冥瞳虽因法力全无无法主动催动,但他仅凭这强化后的感知,便能隐约“看”到山洞内空气中漂浮的、极其稀薄的死寂之气,以及岩层深处沉淀的、历经万古的苍凉意蕴。
时间,在这忘我的内修中悄然流逝。篝火的余烬彻底熄灭,山洞陷入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唯有陆尘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体内那无声运转的寂灭道基,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夜,或许是更长时间。
陆尘缓缓睁开双眼。
山洞内依旧漆黑一片,但在他的感知中,却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岩壁的轮廓,地面的起伏,甚至空气中尘埃的飘落,都以一种不同于视觉的、更加立体和本质的方式,呈现在他的“心镜”之中。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依旧虚弱,但那种连抬起手臂都仿佛要耗尽全力的感觉已经消失。他甚至可以勉强支撑着坐直身体,虽然依旧牵动着全身的酸痛,却已不再难以忍受。
修为,依旧点滴不存。但那种生命不受控制流逝的恐慌,以及神魂随时可能崩碎的脆弱感,已然远去。他重新掌握了对自身最基本的掌控。
他,不再是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废人。
就在这时,他那被寂灭道基强化后的、异常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山洞外极远处,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那波动带着青玄宗基础功法的特有韵律,正以一种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几分急切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是王师兄他们?他们回来了?还是……宗门派来的接应?
陆尘心神微动,但并未立刻做出反应。他依旧维持着内息的运转,将自身生机与气息收敛到极致,与周围岩石的冰冷、死寂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山洞的一部分。初生的道基赋予了他远超从前的隐匿能力。
他需要确认。
……
距离陆尘藏身山洞约十数里外的一片枯木林中。
三道身影正在快速穿行,正是去而复返的王师兄、陈师妹和赵师弟。只是,他们此刻的模样颇为狼狈,王师兄衣袍上带着些许焦黑与破损,陈师妹脸色苍白,气息有些不稳,赵师弟更是左臂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王师兄,你确定……陆师弟他真的还……”陈师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担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离去后不久,便遭遇了一伙不明身份修士的伏击,对方手段狠辣,目的明确,似乎就是冲着他们而来。一番苦战,虽凭借剑阵之力勉强脱身,但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这让她不禁联想到黑风涧的魔修,心中对独自留下的陆尘更是担忧到了极点。
王师兄面色凝重,一边警惕地扫视四周,一边沉声道:“不确定。但我们必须回去确认!那些伏击我们的人,来的蹊跷。若陆师弟被发现……”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手中握着一枚淡青色的玉符,玉符上微光闪烁,指向某个方向,“这‘引息符’还能感应到陈师妹留下的储物袋上那缕微弱气息,希望陆师弟还在原地。”
赵师弟咬着牙,忍着手臂的疼痛道:“王师兄,若……若陆师弟已遭不测,我们贸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师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坚定:“即便如此,也要亲眼看到!我等受陆师弟大恩,若因贪生怕死便弃之不顾,道心何安?更何况,那些伏击者未必就知道陆师弟的具体位置。小心行事,见机而动!”
陈师妹和赵师弟闻言,不再多言,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法器,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身后更远处的阴影中,一道如同鬼魅般、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模糊黑影,正悄无声息地跟随着。黑影的气息极其隐晦,若非仔细探查,几乎难以察觉。
黑影的目光,越过王师兄三人,遥遥望向他们前进的方向,那正是陆尘藏身山洞的所在。一丝极其阴冷、带着探究意味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开始向前方缓缓蔓延。
“能让圣君亲自下令追查的小辈……究竟有何特殊之处?青玄宗的这几个弟子去而复返,倒是省了本座一番搜寻的功夫……”
山洞内,如同顽石般沉寂的陆尘,骤然睁开了双眼。
眸中,一丝冰冷的灰色厉芒,一闪而逝。
他“听”到了远处王师兄三人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也“感觉”到了那道自更远处而来、充满恶意与探究的、阴冷如毒蛇般的神识!
危机,并未因他重塑道基而远离,反而……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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