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开着那辆破旧的海狮面包车,沿着颠簸的土路往西行驶。
橡胶厂是英国殖民时期建的,废弃几十年了。昂杜望着窗外飞逝的佛塔,语气平静,本地人很少靠近,都说那里有纳特发怒。但我知道,是有人故意散播这种传言,好掩盖里面不为人知的勾当。
“英国人当年在这里建了很多这样的工厂,为了橡胶和木材,他们砍伐了我们的森林,也改变了土地原有的秩序。”昂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缅甸的历史,很长一段时间是王国的历史,后来是殖民地的历史,独立后又有内部的纷争。这片土地见证过太多,也承载了太多。人们常说缅甸是‘佛塔之国’,金碧辉煌的寺庙下,却埋藏着无数的故事与亡魂。”
你怎么确定和黑苗有关?林远问。
缅甸的巫术体系和苗疆不同,但有些本源的东西是相通的。昂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到能量的颜色。黑苗的蛊术,颜色是暗绿色,像腐烂的苔藓。而最近工厂周围,全是这种颜色。
“我们缅甸人,绝大多数信奉上座部佛教,你看到的每一座佛塔,无论大小,都寄托着人们的信仰。僧侣在社会中地位崇高,孩子们从小会被送入寺庙短期修行,学习佛法与为人。但佛教在这里,并非唯一的主宰。”
“在佛教到来之前,甚至在蒲甘王朝将佛教定为国教之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信奉的是‘纳特’。”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解释,“纳特……你可以理解为自然之灵,山川、河流、树木、乃至家宅,都有其守护的纳特。有的纳特善良,庇佑一方;有的则暴躁易怒,需要安抚。佛教传入后,并没有消灭纳特信仰,而是将其吸纳,许多纳特被赋予了佛教护法神的身份。所以,一个缅甸人可能既虔诚礼佛,也敬畏纳特,定期供奉,祈求平安。这是一种独特的融合。”
车子在离工厂还有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停下。前面路太窄,车辆进不去。
步行。林远熄火
地面侦查。林远从背包里拿出微型无人机,我先放出去看看。
无人机无声升空,很快传回实时画面:废弃的橡胶厂占地很大,厂房破败,但主建筑周围的空地有明显车辆碾压的痕迹。厂区外围拉着生锈的铁丝网,但有几个缺口像是被人为扩大。
没有明显守卫。林远盯着屏幕,但有几个位置很可疑......厂房东侧那个窗户,里面反光不对,可能是望远镜或狙击镜。
昂杜凑过来看了一眼:那是以前的办公室。从那边能看到整个厂区入口。
能绕过去吗?
跟我来。
昂杜带着三人钻进旁边的灌木丛。他对地形熟悉得像是走在自家后院。
缅甸人信佛,但也敬畏纳特。他一边带路,一边低声解释,“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是一种深植于血脉的传统。每个地区,甚至每个村庄,都有自己信奉的纳特。工厂这里原本供奉的蛇灵‘敏格拉’,就是一位强大的守护纳特,据说祂守护着这片土地的丰饶与水源。在过去,工厂开工或遇到重大事件时,工头甚至会带领工人进行简单的祭拜,祈求敏格拉的允许与庇佑。这不仅是迷信,更是对土地的一种尊重。” 但现在......它的气息被污染了。
怎么污染的?阿雅问。
用血和怨念。昂杜声音冷了下来,黑苗的人在这里杀了生灵,用它们的痛苦浇灌土地,扭曲了纳特的本质。这是一种亵渎,不仅是对纳特,也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遵循古老传统的人们的侮辱。在缅甸的传统观念里,血,尤其是非正常死亡产生的血与怨念,是极强的污染源,会玷污圣地,招致不幸。他们利用这一点,强行扭曲了敏格拉的纯粹本质,使其沦为怨念与黑暗力量的容器。”
他在一处灌木丛前停下,示意众人蹲下。扒开枝叶,前方不远处就是工厂的后墙,墙根下竟然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被藤蔓遮掩着。
这是当年工人偷懒挖的通道,知道的人不多。昂杜说,里面可能有人,小心。
林远收起无人机,拔出格洛克手枪,示意石蛮和阿雅做好战斗准备。
我走前面。昂杜弯腰钻了进去。
通道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橡胶霉味气息。爬了大概十几米,前方传来微弱的光线和说话声。
昂杜停在通道尽头,小心拨开挡在前面的破木板,往外窥视。
外面是一个堆放废弃机器的小仓库,两个穿着本地服装但腰间鼓囊的男人正坐在木箱上抽烟,旁边放着对讲机。
妈的,这鬼地方热死了,还要守这破洞。一个抱怨道。
少废话,朗图大师说了,这几天最关键,不能出岔子。另一个压低声音,里面那要是成了,咱们以后就不用躲在这种鬼地方了。
真能成吗?我看那玩意儿邪门得很......
闭嘴!不想活了?
昂杜悄悄缩回头,对林远比了个两个守卫的手势,又指了指耳朵,示意他们有对讲机。
林远皱眉。强攻会打草惊蛇,但不进去就查不到核心。
阿雅忽然从随身布袋里摸出两个小小的蜡丸,对昂杜做了个弹射的手势。昂杜会意,接过蜡丸,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两颗蜡丸精准地打在两个守卫后颈。
什么东......
守卫的话还没说完,蜡丸破裂,里面钻出的细小蛊虫瞬间没入皮肤。两人眼睛一翻,软软倒地。
昏睡蛊,能睡两个小时。阿雅低声道。
四人迅速钻出通道。林远检查了对讲机,调成静音。石蛮把两个守卫拖到角落绑好,用破布塞住嘴。
往前就是主车间。昂杜指着一扇虚掩的铁门,里面的气息最污浊。
车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带着一股檀香又混合腐肉的味道。车间中央,立着一个用黑布遮盖的庞然大物,周围的地面上画满了诡异的红色符号。
阿雅脸色一变:是蛊绘术的阵法......他们在养什么东西。
林远拿出探测器,屏幕上的电磁波读数异常活跃,尤其是在黑布覆盖的物体周围。
有能量源,很强。
昂杜走到阵法边缘,蹲下身,指尖轻轻擦过地上的红色符号,猛地缩回手,脸色发白:是血......混了蛊卵和怨念......他们在喂养里面的东西。他环顾四周破败的车间,声音低沉:“这个工厂,曾经是殖民者榨取我们土地资源的象征,如今却又被外来邪术玷污,成了孕育黑暗的温床。历史有时就像个循环,只是施加痛苦的方式不同。”
他强忍着不适,将手掌悬在黑布上方,闭眼感应。几秒后,他猛地睁眼,声音带愤怒:里面是......蛇灵的雕像,但他们把它扭曲了,改成了蛊巢!敏格拉的雕像原本应该是慈悲与守护的象征,如今却被怨血和蛊术侵蚀,变成了散发痛苦与混乱的核心。这比单纯杀死一个纳特更恶毒,这是要彻底玷污这片土地的根基!”
就在这时,车间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刚才那俩傻逼是不是又偷懒了?对讲机没人应。
去看看,大师说今天是最关键的一次,不能出错。
林远脸色一变:被发现了,准备突围!
石蛮二话不说,抄起雷明顿霰弹枪就要上前,被林远一把按住:不能用枪,动静太大!
那怎么办?
昂杜忽然站直身体,从怀里摸出一个古朴的木哨,放在唇边。
我召唤纳特。你们趁机从原路撤,我断后。“这不是普通的木哨,”他快速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古老的庄严,“这是与特定纳特沟通的信物,通常由世代守护特定地域的家族或‘纳特开特’传承。我的家族曾与这片土地的纳特有过契约。只是没想到,今天要用这种方式来履行……”
你疯了!石蛮低吼,他们人多!
这是我的土地,我的职责。昂杜深吸一口气,记住你们的承诺,解决源头。
不等众人反应,他猛地吹响木哨。
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车间外的脚步声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惊恐地大喊:蛇!好多蛇!
透过门缝,能看到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从工厂各个角落涌出,扑向那些守卫。这景象并非单纯的动物召唤——在许多纳特传说中,蛇(尤其是眼镜蛇)常常是纳特的化身或使者,象征着力量与守护,也象征着对亵渎者的惩罚。
林远当机立断,拉着还想留下的石蛮往通道冲。
阿雅看了一眼站在阵法中央、闭目诵经的昂杜,咬了咬牙,转身跟上。
三人刚钻回通道,就听到车间里传来昂杜一声闷哼,以及守卫的惨叫和某种东西碎裂的巨响。
他受伤了!阿雅急道。
先出去!林远头也不回地往前爬,外面接应!
他们刚冲出通道,回到灌木丛,就听到工厂方向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整个地面都微微一震。随即,那股污浊气息开始迅速消散。
几分钟后,昂杜踉跄着从通道里钻出来,左臂鲜血淋漓,脸色苍白。
解决了......他喘着粗气,蛇灵......安息了。他疲惫地靠在一棵树上“我借助了其他尚未被污染的纳特的力量。强行净化了敏格拉,驱散了污秽。”
林远扶住他:你受伤了?
皮肉伤。昂杜撕下衣角包扎,但他们核心的东西转移了......我在里面找到这个。
他摊开手掌,是一块烧焦的骨片,上面刻着扭曲的莲花符号------和林远父亲日记里画的一模一样。
林远接过骨片,指尖发凉。
昂杜看着林远,他们去了更东边......瑞西光塔。那里有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瑞西光塔,”昂杜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是蒲甘最古老、最受尊崇的佛塔之一,据说塔内供奉着佛发舍利。它不仅是佛教圣物,其本身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汇聚了难以想象的信仰之力。这种力量,对于正邪两道而言,都是极具吸引力的目标。黑苗的人觊觎它,恐怕是想利用这股纯粹的信仰力量,来完成不为人知可怕的仪式或滋养更强大的邪物。”
林远握紧骨片,望向东方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佛塔群。
回去计划。他声音低沉,明天,去瑞西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