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几乎是爬着回到那片芦苇地的。两条腿像是灌满了河底的烂泥,又沉又软,每抬一下都费尽力气。布鞋早就不知丢在了哪段污糟的水渠里,赤脚踩过碎石、草梗和冰冷的烂泥,早就没了知觉,只是机械地往前挪。身上那套深青色衣裤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又重又冷,往下滴着黑黄的水,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淤泥、霉味、还有粮库防虫药粉的刺鼻恶臭。头发里、耳朵后面,总觉得还爬着什么东西,痒痒的,可她的手连抬起来挠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里火辣辣的,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肺叶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
远远地,她看到了那个约定的矮树丛阴影。一个人影倏地闪了出来,是何掌柜。他几步抢到跟前,一把扶住几乎要瘫倒的林昭,触手冰凉湿滑,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何掌柜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低声道:“拿到了?”
林昭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手指死死按在胸前——那里,油布包裹着的、用她体温焐着的桑皮纸和那几本要命的册子,硬硬的,硌得生疼。
何掌柜不再多问,半架半拖着她,迅速钻进芦苇丛更深处。他显然早有准备,在一处稍微干燥的土坎后面,放着一个包袱。他让林昭坐下,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半旧的粗布衣裙,又拿出一块布巾和一小壶清水。“快,把湿衣服换了,简单擦擦。不能留在这里,得马上走。”
林昭接过布巾和水,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她胡乱擦了擦脸和脖子,冰冷的布巾蹭过皮肤,带走一些泥污,也带来一阵战栗。换衣服的过程笨拙而缓慢,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像第二层冰冷的皮肤,很难剥下来。何掌柜背过身去警戒,只留下急促的喘息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终于换好干爽的衣服,虽然粗糙,但温暖瞬间包裹了冰冷的身体,让她几乎要呻吟出来。何掌柜转回身,把湿衣服和那双破布鞋卷成一团,塞进包袱,又拿出两个硬邦邦的杂面饼:“凑合吃点,有力气走路。”
林昭接过饼子,咬了一口,干得掉渣,噎在喉咙里。她就着水壶里的冷水,用力吞咽。饼子的味道寡淡粗糙,但此刻却像是什么珍馐美味,一点点唤回她几乎散架的力气和神智。
“走。”何掌柜见她缓过一口气,立刻拉起她,“不能原路返回镇上,绕路,从北边那片乱葬岗后面穿过去,那里平时没人。”
林昭没有异议,跟在他身后。腿还是软的,但至少能走了。天色已经从那种纯粹的墨黑,转为一种沉滞的深蓝,东边天际线透出极淡的一线灰白。风更冷了,吹在刚刚被冷水擦过的脸上,刀割似的。
他们沉默地在荒草丛生、坟茔零乱的小路上穿行。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乌鸦叫,衬得四周更加死寂。林昭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粮库里那触目惊心的造假,一会儿是文书房里那几本薄册子上冰冷的数字和“丙字七号”的代号,一会儿又是那封带着花瓣印记、指向“沈处”的密信。这些画面和文字碎片,像冰冷的针,扎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
“粮库那边……”她终于喘匀了气,声音嘶哑地问,“有没有动静?”
何掌柜脚步不停,头也没回:“暂时没有。你出来的时候,我远远盯着,望楼上的灯和巡逻的梆子声都还正常。但他们发现是迟早的事。那个铁皮柜的锁……”
“烧变形了,锁不上。”林昭低声道,“他们只要天亮后去文书房,一定能发现。”
“所以我们要快。”何掌柜语气凝重,“必须在他们全面戒严、满城搜捕之前,把东西送出去,或者……藏得更深。”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从镇子北面一条满是牲口粪便味道的小路,悄悄摸回了何记绸缎的后门。何娘子早已等在门后,脸色苍白,一见他们,立刻闪身让进,迅速闩上门。
后院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西厢那边,老农女儿的咳嗽声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先回屋。”何掌柜简短地说,示意林昭回自己房间。
一进房门,林昭立刻反手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直到这一刻,在相对安全的四壁之内,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才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摸出怀里那个油布包,层层打开,确认那几份桑皮纸拓本和那本最关键的私账册子还在,纸张虽然有些潮软,但墨迹基本清晰。那封密信原件也在。
她把东西小心地放在桌上,用一块干布轻轻吸去表面湿气。然后,她走到脸盆架前,就着昨晚剩下的半盆冷水,仔仔细细地洗手,搓掉指甲缝里的黑泥,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
窗外的天色,就在她机械的搓洗动作中,一点点亮了起来。不是晴天那种清亮的亮,而是一种浑浊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灰白色。
晌午之前,何娘子送来了饭菜,比平时更简单,只有一碗能数清米粒的粥和一小块酱菜。她放下东西,低声道:“外面街上有官差骑马跑过,往府城方向去的,跑得很急。”
林昭的心提了起来。是粮库发现失窃了?还是……钦差要到了?
果然,未时刚过(下午一点多),镇子上忽然骚动起来。铜锣声哐哐响起,由远及近,一个公鸭嗓子拖长了调门在喊:“钦差大人驾临湖州!全城肃静!各安其位!闲杂人等不得滋事冲撞——!”
声音一遍遍回荡在狭窄的街道上空,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威严。
林昭推开窗户一条缝。街上已经净了水(虽然也没什么尘土),一些店铺门口挂上了半新不旧的灯笼。零星的百姓站在自家门口或店铺檐下,伸着脖子张望,脸上没什么喜庆,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几个穿着吏服的人吆喝着,驱赶那些站得稍微靠前的人。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和唢呐声,还有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进入了小镇的主街。前面是扛着“肃静”、“回避”牌子的衙役,后面是举着各色仪仗的兵丁,再后面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鲜明官服的随员。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乘八人抬的绿呢大轿,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轿子后面,还有更多的随从、仆役,以及装载着箱笼行李的车马。
队伍走得并不快,刻意展示着威仪。所过之处,百姓纷纷低头,不敢直视。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马匹的骚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官家队伍的熏香气。
何掌柜不知何时来到了林昭窗外,隔着窗户,声音极低:“轿子里就是郑钦差,沈相爷的门生。看来是直接去府城,不会在镇上停留。”
林昭看着那顶华丽的轿子从街口缓缓经过,轿帘纹丝不动,仿佛里面坐着的是个泥塑木雕的神像,与这街道、与这些面有菜色的百姓,毫无关联。
“演得真像那么回事。”她收回目光,关上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接下来的两天,湖州府城方向的消息,通过何掌柜那些隐秘的渠道,断断续续地传回来一些。
钦差郑大人抵达府城,知府率全城官员出城十里迎接,场面盛大。郑大人当众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痛陈吏治之弊,强调“圣上忧心黎庶、挂念边关”,此次定要“彻查仓廪,厘清账目,以安圣心、慰黎民”。听得人热血沸腾,仿佛青天大老爷真的来了。
然后,钦差行辕就热闹起来。查账的师爷、盘库的吏员、问话的官员,进进出出。知府衙门连夜灯火通明,算盘珠子响成一片。表面上,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严肃认真地进行。
但林昭知道,那都是演戏。演给朝廷看,演给可能关注此事的眼睛看,也演给湖州几十万惶惶不安的百姓看。
真正的粮食在哪里?真正的账目在哪里?那些“丙字七号”吞掉的好粮流向了何方?这些问题,钦差大人恐怕“查”不出来,也不想“查”出来。他要查的,是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抹平了痕迹的“干净”账册,是那些临时填满了合格米粮(哪怕只是表层)的“样板”粮仓。他要抓的,也许是几个早就安排好的、无足轻重的小吏或商人,作为“害群之马”抛出来,以显示其铁面无私、雷厉风行。
而粮库失窃的事情,似乎被压下了,至少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查。这更让林昭确信,对方做贼心虚,不敢把事情闹大,怕引出更大的纰漏。但他们暗地里的搜查和警惕,肯定提到了最高级别。
林昭手中的证据,像一块烧红的炭,握在手里烫得钻心,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下。她试图通过何掌柜,联系本地几位以清直敢言着称的致仕官员或乡绅,希望能将证据递上去。但反馈令人心寒:要么是闭门谢客,称病不出;要么是接待时客气而疏离,言语间滴水不漏,显然早已得到了某种警告或达成了默契;更有甚者,话里话外暗示“京中水深,莫要引火烧身”、“地方之事,自有朝廷法度”。
这条路,几乎被堵死了。
“他们怕的,不是一两个贪官,是整个盘根错节的势力,是坐在京城的那位‘老师’。”何掌柜冷着脸总结,“扳不倒沈砚舟,捅出天大的窟窿,最后死的只能是出头的人。”
林昭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桌上那几页桑皮纸。炭笔拓印的痕迹有些已经微微晕开,但那些数字、代号,依然清晰刺目。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个人之力,在这些庞大的、系统性的腐败和权势面前,渺小得可笑。你有证据又如何?递不上去,无人敢接,它就是一叠废纸。
难道就这么算了?看着他们演完这场戏,看着粮价继续飞涨,看着更多的百姓卖儿卖女,看着北境的将士可能因为缺粮而军心动摇?
不甘心。像有火在心底闷烧。
第三天下午,何掌柜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郑钦差在行辕举办文会,说是‘以文会友,察纳地方舆情’,广邀湖州府有名望的士子、乡绅赴会。帖子发了不少。”
文会?林昭眼中光芒一闪。这是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这位钦差、观察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的机会。也许,还能听到一些风声。
“我能混进去吗?”她问。
何掌柜皱眉:“帖子管控很严,需要核对姓名籍贯。你的‘苏晚’身份,经不起查。而且,那种场合,人多眼杂,太危险。”
“我不需要帖子。”林昭迅速思考着,“我可以扮作随从、书童,或者……在场外伺候的杂役。只要能靠近,听到看到一些东西就行。” 她需要信息,需要判断局势,需要找到哪怕一丝可能的突破口。
何掌柜沉吟良久,最终道:“我想想办法。行辕那边需要临时征调一些可靠的人手帮忙。但你不能说话,不能引人注意,看完听完,立刻回来。”
“好。”林昭点头。
于是,这天傍晚,林昭再次易容,这次扮作一个面容普通、脸色微黄的小厮,穿着半旧的灰色短褐,跟着何掌柜安排的一个在行辕厨房有关系的婆子,从侧门混进了钦差行辕。
行辕原本是本地一个富商的别院,被临时征用,修缮一新。里面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此刻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正厅方向传来。空气中飘荡着酒香、菜香和昂贵的熏香味道。
林昭低着头,端着盛放果品的托盘,跟在其他仆役后面,朝着举办文会的“澄怀阁”走去。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语、吟诵和附和之声。
到了阁外,她们这些低等仆役就不能进去了,只能候在廊下,听里面吩咐,随时进去添酒水、换果盘。林昭垂手站在角落阴影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透过敞开的雕花门扇,可以看到里面济济一堂。主位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穿着常服的中年官员,想必就是郑钦差。他脸上带着温和矜持的笑容,不时颔首,倾听左右之人的话语。下手两边坐着本地的官员、有名望的乡绅、还有几位看起来颇有才名的士子,一个个衣冠楚楚,言谈举止透着文雅。
他们谈论诗词,品评书画,偶尔也会“忧国忧民”地感叹几句时局,但都停留在泛泛而谈,什么“民生多艰”、“吏治宜清”,不痛不痒。郑钦差则适时地引经据典,说一些“圣人教诲”、“为政以德”的套话,赢得一片钦佩的附和。
气氛融洽,宾主尽欢。仿佛这里不是饥荒隐现的湖州,而是某个太平年月的风雅盛会。
林昭冷眼看着。她注意到,坐在郑钦差左手边最近位置的,除了知府,还有一个穿着绸缎长袍、面容富态、手指上戴着硕大玉扳指的中年商人。那人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郑钦差都会很认真地侧耳倾听,态度明显比对那些士子更亲近些。旁边有人低声议论,林昭隐约听到“丰泰号……刘老爷……”。
丰泰号!那个本地最大的米商,和官府勾结、可能也是“丙字七号”网络一环的丰泰号!他的主子,竟然能坐在钦差身边,参与这种“以文会友”的场合!
而一些真正看起来有些清名、眉宇间隐有忧色的士绅,反而坐在靠后的位置,很少发言,即便说话,也很快被其他人的笑语和转移的话题淹没。
林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什么察纳舆情的文会,这是一场权力与金钱的联谊会,是一场精心排练的表演。郑钦差在这里,不是来查案的,是来安抚地方势力、统一口径、巩固关系的。
就在这时,里面一个士子似乎多喝了几杯,壮着胆子起身,向郑钦差作揖,声音有些高:“郑大人,学生斗胆。如今湖州粮价腾贵,民间疾苦,传闻漕粮账目亦有不明之处。大人奉旨督查,不知……不知对此有何良策,以解民困?”
阁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都投向那个士子,又迅速瞟向郑钦差。坐在前面的富商刘老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
郑钦差神色不变,依旧温和,放下酒杯,缓缓道:“这位年兄心系黎庶,其情可嘉。本官此次南下,正是为此而来。圣上宵衣旰食,无时不以百姓温饱、边关安稳为念。至于粮价、漕粮之事,涉及甚广,需细细查核,厘清源头,方能对症下药。本官已责令有司,严查账目,清点仓廪,凡有作奸犯科、侵蚀国帑者,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语气渐转严厉,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威压。
那提问的士子似乎被这气势所慑,讷讷地坐下了。
郑钦差又放缓语气:“然,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也乱不得。需得稳妥行事,以免奸人趁机煽惑,酿成大变。诸位皆是地方贤达,还望体察朝廷苦心,安抚乡里,静候本官查明真相,禀明圣上,自有公断。”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警告了不要“煽惑”,还把皮球踢给了“查明真相”和“圣上公断”。
席间众人立刻又活跃起来,纷纷称赞郑大人老成谋国、思虑周全。那富商刘老爷也笑着举杯:“有郑大人坐镇,是我湖州百姓之福。我等自当谨遵大人教诲,安抚地方,静候佳音。”
文会继续,丝竹声又起,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林昭站在廊下的阴影里,指尖冰凉。她看明白了。指望这位钦差?不如指望老鼠能自己把偷走的粮食还回来。
她悄悄退出廊下,将托盘交给另一个仆役,借口肚子不舒服,按着来时的记忆,快速离开了行辕。外面的空气清冷许多,也污浊许多——混杂着街角垃圾堆的馊味和远处河水的腥气。
回到何记绸缎,何掌柜已经等在房中,脸色不太好看。
“如何?”他问。
林昭摇摇头,把看到的情形简单说了。“一场戏罢了。那位刘老爷,就是‘丰泰号’的东家吧?”
何掌柜点头:“是他。看来他们早就通了气。钦差这边,指望不上了。”
“萧凛那边有消息吗?”林昭问,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
何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更小的、密封的蜡丸:“刚收到,飞鸽传来,很急。”
林昭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小卷极薄的纸,上面是萧凛熟悉的、用最小号笔写下的密语,这回没用密码,但措辞极其简短急迫:
“京中弹劾沈党之声稍起,然圣意仍晦暗不明。王玦死后,其部分残存势力似有异动,或可稍加利用,引为搅局之力。江南事急,据悉沈贼已严令其党,务必在钦差‘查明’前,将一切首尾处理干净,恐有极端之举。裴照处已有联络,然远水难解近渴。万望谨慎,证据务必妥善隐藏,非至绝境,勿轻示于人。保重。凛。”
林昭将纸条凑近灯火烧掉。情况比她想的更糟。萧凛在京城举步维艰,只能利用王家残党制造麻烦,杯水车薪。沈砚舟已经在做最后清理的打算,可能会有更激烈的手段(比如粮仓“意外”火灾?)。裴照将军那边虽然联系上了,但北境遥远,鞭长莫及。
而她手中的证据,成了真正的烫手山芋,送不出去,也不敢轻易拿出来。
“还有一个坏消息。”何掌柜等她烧完纸条,才沉声道,“我们安排在府城的人注意到,今天开始,有陌生面孔在城内几家客栈和车马行,打听最近有没有从北边来、形貌清秀、独身或带着少量行李的年轻女子投宿。描述的样子……有五六分像你之前的装扮,也有一两分像你现在的样子。”
林昭的心骤然收紧。追捕的网,果然还是借着钦差到来、人员混杂的时机,悄无声息地撒开了。而且,对方似乎并不完全确定她的具体样貌,说明沈砚舟那边得到的关于“姜宁”或“林昭”的信息可能还不完整,但他们已经高度重视,并且开始拉网排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易容的药膏还在。但能躲多久?
“何掌柜,”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钦差靠不住,官府靠不住,本地乡绅也靠不住。我们手里的证据,必须换个法子送出去,或者……用它来做点别的事。”
“你想怎么做?”
“他们想‘处理干净’,想捂住盖子。”林昭的目光落在那几页桑皮纸上,“那我们就帮他们把盖子掀开,掀得大一点,让所有人都看到里面的蛆虫。光有这些证据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证,更直接的现场。”
何掌柜瞳孔微缩:“你是说……”
“粮仓那把火,他们可能迟早要放。与其等他们放,不如……”林昭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我们帮他们点着,但要在合适的时候,让该看的人都看到。”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
窗外,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下来。远处不知哪家的婴儿夜啼,哭声尖细悠长,划破寂静,又渐渐弱下去,被无边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