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深处
连接请求的脉冲,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它比林薇之前捕捉到的任何信号都要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叩击”感,直接敲打在她深度休眠的意识核心表层。那不再是模糊的网络回音,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呼叫”。
沉睡被打断。如同冬眠的熊在洞穴深处听到春天的第一声惊雷,林薇的意识从极深的凝滞中,被强行、缓慢地拖拽出来。过程并不舒适,伴随着类似肢体麻木复苏时的尖锐刺痛感和强烈的眩晕。无数混沌的感知碎片涌上来:自身存在的稀薄感,节点银光的稳定脉动,石浩残片遥远的温暖,还有外界信号源那持续追踪的滴答声……所有这些背景信息,随着意识苏醒,重新变得清晰。
然后,她“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中的、经过压缩和加密的三个信息包。信息包外包裹着一层她熟悉的、属于苏小婉调试设备时特有的那种精准又略带紧张的精神印记,但传递通道本身,却透着一种古老的、机械的冰冷感。
第一个信息包展开:
“我们在外,安全,寻找你。浩子意志犹存。”
简单的十三个字(意识层面的等价物),却像一道温暖而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苏醒时涌上的无边孤独与虚弱的潮水。他们还在!小婉安全!还有……浩子的意志……果然,那点蓝白光芒,真的是他……
泪水(意识层面的)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慰藉与心酸。
第二个信息包紧随其后:
“教团加速‘容器计划’,三天后窗口。另有沙漏印记实验体,位置不明。”
温暖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三天!窗口期!她在这里失去了时间感,没想到外界已如此紧迫。还有……沙漏印记实验体!果然,她看到的那个容器里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被教团控制着!强烈的危机感攥紧了她的意识。
第三个信息包:
“尝试以此点为桥,保持微连接。坚持。”
希望与行动方向。桥梁。微连接。坚持。
三个信息包,总时长不超过三秒(以她的意识计时估算),却包含了支撑她继续下去的一切:同伴的存在、迫在眉睫的威胁、以及一条虽然脆弱但真实存在的“线”。
她必须回应!抓住这个窗口!
但如何回应?她的精神力刚刚开始复苏,远未恢复到能主动发送复杂信息的程度。这个通信窗口明显是单向为主,带宽极低,而且她能感觉到连接极其不稳定,正在高频震颤,随时可能断裂。
只能用最简练、最核心的信息反馈回去!
她强行凝聚刚刚苏醒、还十分涣散的精神力,将其压缩成两个最简短、最强烈的意识脉冲:
第一个脉冲,浓缩了她此刻的状态和最关键的需求:
“存活,节点稳,需能量坐标。” (我还活着,凌峰的节点稳定,我需要更精确的、能从外部注入能量或建立稳定连接的空间坐标!)
第二个脉冲,则是关于她发现的最大威胁:
“实验体共鸣强,小心反向渗透。” (那个沙漏印记实验体与我的共鸣正在增强,教团可能利用她反向定位或渗透灵源网络,务必小心!)
两道微弱的、却凝聚了她全部当前意志的脉冲,顺着那条震颤不已的连接通道,奋力“推”了回去!
她能感觉到脉冲在穿越某种粘滞的介质,能量快速衰减。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有效信息传达到另一边。
就在她发送完脉冲的瞬间,连接通道的震颤达到了顶峰!
外部世界,静滞密室外
苏小婉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她“感觉”到自己的三个信息包被发送了出去,但无法确认林薇是否接收。紧接着,她佩戴的意识链接接口(由古老系统临时建立)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和两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反馈脉冲!
第一个脉冲勉强可辨:“……存活……节点……坐标……”
第二个脉冲更模糊:“……实验体……渗透……”
信息残缺不全,但足以让苏小婉心跳加速!林薇姐收到了!而且她做出了回应!她还活着,节点也稳定!她需要坐标!她在警告实验体的危险!
“收到了!她需要精确坐标!关于实验体的警告!”苏小婉在意识中疾呼。
古老系统的信息流冷静地回复:「通信窗口剩余时间:5秒。带宽降至临界点。无法传输复杂坐标数据。建议:发送‘锚点同步请求’,约定基础参照系。」
锚点同步?苏小婉一愣,随即明白。就像两个人在地图上找位置,需要先约定“以哪里为原点”。林薇在灵源网络深处,常规坐标无用,需要一个双方都能感知到的、独特的“参照物”。
什么参照物?凌峰的节点太深,石浩的残片位置不明……
有了!
“发送以‘石浩意志残片’的当前网络位置为临时参照原点的请求!”苏小婉飞快地“想”道。林薇能感知到浩子的残片,她们在外面,如果能通过这个古老系统大致定位残片在网络表层的“投影点”或“谐振点”,就能建立一个间接的坐标框架!
「逻辑可行。发送‘锚点同步请求’,指定参照物特征:蓝白色‘守护’意志残响,已转化为稳定记忆灯塔。」系统的信息流几乎没有延迟,一道更加精炼的脉冲被发送出去。
镜面深处
林薇即将消散的意识连接,捕捉到了这个“锚点同步请求”。她瞬间明白了苏小婉的意图!以浩子的残片为原点!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她立刻用最后残存的一点连接力量,发送了一个强烈的确认脉冲,并附上了她感知到的、残片相对于她自己和节点的大致“方位感”信息。
嗡——
连接通道在完成这次关键信息交换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断裂、消散。
三十秒,结束。
静滞密室外
苏小婉一个踉跄,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意识链接中断带来的空虚感和轻微头痛让她眩晕。战术眼镜上的连接状态图标已经变红,显示“连接丢失”。
但刚才的交流,尽管短暂残缺,却像一剂强心针。林薇活着,有清晰的意识,在积极应对,并且提出了可行的下一步方向!
“通信窗口关闭。本次操作消耗能源储备9.2%,超出预估。系统进入低功耗维护模式。”古老系统的信息流变得断断续续,更加微弱,“已记录‘锚点同步请求’及反馈数据。正在尝试建立以‘守护意志残响’为参照物的网络表层坐标映射模型……预计需要……6至8小时……模型建立后,可提供……大致外部注入点建议……”
“谢谢你!”苏小婉发自内心地感激。
「无需感谢。逻辑选择。警告:本次能量波动……可能已被外部监测到……建议访问者……尽快……撤离……」系统的信息流越来越弱,最终沉寂下去。门后那低沉的运行声也明显降低了一个等级。
它为了这次通信,消耗了接近十分之一的“生命”。
苏小婉不敢耽搁。她快速收拾好工具,抹去明显的痕迹,按照谢莉预先规划的撤离路线,迅速退向来时的通风管道。
就在她爬上垂直井,即将进入水平管道时,头顶上方,遥远的地表方向,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是教团,还是基金会?抑或是被能量波动吸引来的其他东西?
苏小婉心脏骤缩,加快速度,如同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黑暗之中。
镜面深处
连接中断后,林薇没有重新陷入深度休眠。那三十秒的交流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同伴的讯息像火种,重新点燃了她的斗志,也带来了更紧迫的压力。
三天窗口期。实验体威胁。需要坐标建立更稳定的联系。
她的精神力在苏醒和强烈情绪刺激下,恢复速度似乎加快了些。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可以维持基本的主动思考和“镜心”的局部映照。
她没有再试图去联系外界——那条通道短期内无法重建。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内部。
首先,她再次确认凌峰节点的稳定。银光平稳,绑定丝线的输出稳定,节点的“修复”工作仍在沉睡的凌峰意识主导下,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
然后,她将“镜心”聚焦于石浩的蓝白残片。在刚才的通信中,它被指定为“坐标锚点”。此刻再看,那点光芒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与周围悲伤雾气的对抗也更加稳定。她尝试更细致地“测绘”残片相对于节点和自己的精确“位置关系”,为可能的外部坐标计算提供更准确数据。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开始警惕地感知自身,尤其是左手腕的沙漏印记。自从看到那个容器画面后,印记就偶尔传来异常的灼烫感。现在,在得知实验体存在且共鸣增强后,她必须严防死守。她用“镜心”的力量,在印记周围构筑了一层又一层的细微精神过滤网和隔离层,试图屏蔽或干扰任何可能从实验体方向传来的反向共鸣或渗透尝试。这很耗费精力,但必不可少。
做完这些,她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仍处于高度警觉状态。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恢复更多力量,同时,等待着小婉和那个古老系统推算出的“坐标”。
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藤蔓,在这片淡金色的永恒雾海中,同时开始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