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休眠并非无梦。
林薇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如同回归母体的胎儿。但在这片黑暗的基底上,偶尔会泛起微光的涟漪——不是主动的思考,而是记忆与感知的被动回响。
她“梦见”学园旧校舍潮湿的木头气味,那是她第一次感知到凌峰指尖传递来的、雨中共鸣的悲伤与温暖。画面褪色成模糊的光斑,但那份初遇时灵魂被轻轻触碰的战栗感,却异常清晰。
她“梦见”石浩咧着嘴,把最后一块能量饼干掰成两半,大的那半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瘦得跟豆芽似的,多吃点才有力气当雷达!”粗声粗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
她“梦见”苏小婉在深夜的屏幕蓝光前,手指翻飞如蝶,忽然抬头推推眼镜,眼神亮晶晶地说:“找到了!这个频率缺口可以维持三秒!”那种专注与发现奥秘的喜悦,像一颗微小的星星,在记忆的夜幕中闪烁。
这些碎片化的回响,没有逻辑顺序,如同海底缓慢上浮的气泡。它们不带来痛苦或焦虑,只是静静地浮现、停留片刻、又悄然消散。每一次回响浮现,她意识深处那濒临枯竭的“存在感”,似乎就被注入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流,如同细雨滋润干裂的土地。
在这种状态下,她与石浩残片、外界信号源的那两点微弱联系,也变成了类似背景噪音般的存在。她能模糊感知到石浩那点蓝白光芒稳定地闪烁着,像遥远灯塔;而外界信号源的“追踪感”则像极远处传来的、持续而规律的滴答声,缓慢但固执地沿着网络路径推进。
她自身的“镜心”力量,在这种彻底的静默与被动接收中,开始了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与再生。如同被过度采摘的茶园,在休耕期依靠地力缓慢恢复生机。
外部世界,黄昏,旧港区仓库
苏小婉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高灵敏度灵能记录仪像一块厚重的怀表,被她小心地固定在胸前的内置口袋里。多频段信号中继器伪装成普通移动电源。两个纽扣大小的紧急脱离信标,一枚别在衣领内侧,一枚藏在鞋舌下。包里还有基础医疗包、高强度手电、简易攀爬工具和一把非致命电击器。
她换上一套深灰色的旧工装,布料厚实耐磨,沾上灰尘污渍也不显眼。头发紧紧束在脑后,戴上一顶不起眼的鸭舌帽。
“路线已优化。”谢莉的影像投射在墙壁上,显示出从仓库到医院旧址的三维路径图,大部分是地下管网和建筑夹层,“预计全程一点七公里,其中百分之六十为废弃或低监控区域。关键难点在旧址主体建筑的地下入口,那里有一道基金会遗留的机械密码门,电力早已中断,但机械结构可能仍有效。破解方案已上传至你的手持终端。”
苏小婉点点头,将微型终端固定在手腕上,屏幕亮起,显示着路线和门锁结构图。
“生理指标仍在警戒区间,但尚可支持本次低强度侦察任务。”谢莉继续道,“记住,一旦遭遇任何主动能量反应、生命体征信号或无法理解的异常现象,立即启动脱离程序,原路返回优先级最高。你的安全是当前唯一可主动行动的‘节点’。”
“我明白。”苏小婉深吸一口气,戴上具有夜视和热成像功能的战术眼镜,“如果……如果那个信号源是友好的,比如是守夜人留下的某种自动系统,我们有机会建立稳定联系吗?”
“可能性存在,但需谨慎验证。”谢莉的数据流微微波动,“那种古老编码方式暗示其年代久远,逻辑可能与我们不同。接触时,尝试使用最基础、最通用的‘镜心’共鸣频率打招呼,避免复杂信息。我已将几个可能的‘友好协议’初始握手信号载入中继器。”
“好。”苏小婉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林薇进入光门前回望的定格画面,以及旁边石浩数据碎片微弱的蓝光。她转身,推开仓库锈蚀的侧门,融入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
城市在她脚下以另一种面貌展开。霓虹灯尚未完全亮起,夕阳的余晖给高楼镶上暗金色的边。她避开主干道,沿着小巷、排水沟盖、偶尔掀开的维修井口,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向着城市记忆中被遗忘的角落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晚餐的油烟味、汽车尾气和远处工地的灰尘。这些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却让她感到一丝恍惚的疏离。当你的同伴一个被困在意识夹缝,一个化为星辰碎影,另一个沉睡在灵源深处时,寻常世界的嘈杂与忙碌,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无声电影。
她摇摇头,甩开杂念,专注脚下。穿过最后一段堆满建筑垃圾的巷子,镜湖市立第三医院的旧楼轮廓出现在前方。
那是一栋五层的板楼,上世纪中叶的建筑风格,墙面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大部分窗户破损,黑洞洞的,像盲人的眼睛。楼前的小广场杂草丛生,一个生锈的告示牌歪斜地立着,字迹模糊难辨。这里已被规划为新的商业区,但拆迁因资金问题搁置了数年,成了城市发展中一块短暂的疮疤。
按照谢莉的路线,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楼体侧面,找到一处因地面沉降而裂开的、通往地下通风管道的缝隙。缝隙很窄,她卸下背包先推过去,然后自己侧身费力挤入。
黑暗混合着尘土和霉菌的气味扑面而来。战术眼镜切换为夜视模式,视野变成一片幽幽的绿色。管道内壁附着厚厚的灰尘,有些地方能看到小动物爬过的痕迹。她压低身形,沿着管道向建筑地基深处爬去。
大约爬行了二十多米,前方出现一个向下的垂直井。井壁上嵌着生锈的钢筋梯。她小心地试了试梯子的牢固程度,然后开始向下。
越往下,空气越潮湿阴冷,还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金属和臭氧混合气味。大约下了三层楼的高度,脚下触到了坚实的地面——这里是旧医院的地下设备层,或者更深。
根据结构图,静滞密室在更下方,需要穿过这片布满废弃锅炉、管道和配电箱的迷宫。她打开手持终端的扫描功能,谢莉预先加载的建筑图叠加在夜视画面上,指引她绕过障碍。
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滴水的声音。一些角落堆积着不明的废弃物,被防尘布覆盖,轮廓诡异。她尽量不去细看,加快脚步。
十分钟后,她停在了一面看似普通的混凝土墙前。墙壁与周围浑然一体,但扫描显示,后面是空腔。
“就是这里。机械密码门在后面约半米处。”谢莉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很轻。
苏小婉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型冲击钻和一套精密撬棍。她在墙上仔细摸索,找到一处质地略有不同的区域,用钻头小心地开了一个观察孔。尘土簌簌落下。
透过孔洞,她看到后面确实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中央是一个复杂的机械转盘锁,上面有十二个刻度,刻着难以辨识的符号。锁具看起来保养得不错,没有严重锈蚀。
她将微型摄像头探入孔洞,多角度拍摄门锁结构,图像实时传回谢莉处。
“锁具型号确认,基金会‘静默守望者-III’型,纯机械结构,理论上无限寿命。”谢莉快速分析,“破解需要同时对齐三个隐藏的物理锁舌,并输入正确的符号序列。序列可能基于日期、项目编号或某个密钥。尝试几个常见的基金会纪念日编码……”
谢莉远程指导,苏小婉用特制的薄片探入锁孔缝隙,配合听诊器般的传感器,感受内部锁舌的微小动静。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的手。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空间只有她细微的操作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却令人精神一振的响声从锁内传来。
“第一个锁舌到位。”谢莉道,“继续,第二序列……”
就在苏小婉全神贯注于第二个锁舌时,她胸前口袋里的灵能记录仪,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几乎听不见的蜂鸣!
屏幕上,一道极其微弱、但波形熟悉的能量脉冲,正从门后的空间深处传来,被记录仪捕捉到!
是那种古老的、机械的编码方式!而且,比之前捕获的信号更清晰,更……近在咫尺!
信号源,就在这扇门后面!而且,它似乎正在……主动扫描门外区域?!
苏小婉的动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