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无数柔和的、流动的光的粒子,如同逆向升腾的银色星尘,包裹着林薇的每一寸感知。没有声音,没有方向,甚至失去了重力的概念。她仿佛悬浮在一个由纯粹可能性构成的子宫里,时间的流速变得粘稠而怪异——既像是一瞬,又像是永恒。
“镜心”状态在这种环境下非但没有削弱,反而被无限放大。林薇感到自己变成了一面真正意义上的“镜子”,映照着这片奇异空间最本质的流动。她“看”到的不再是景象,而是信息的直接显化:无数细小的、发光的丝线在她周围蜿蜒伸展,每一条丝线都承载着片段的记忆、情感的回响、乃至某个时间点的空间坐标。它们交织、缠绕、断裂又重新连接,构成了一张浩瀚无垠的、不断自我重组的网络。
这里就是“空与梦之隙”——守夜人古籍中记载的、位于现实维度夹缝中的古老通道。它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空间,更像是一个由集体潜意识与高维能量共同维持的“信息中转站”。
林薇稳住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进入前“镜心”捕捉到的那个模糊坐标上——那是拓片信息最终指向的位置,也是七个“守望之痕”共同锚定的“终点”。在眼前的丝线网络中,一条比周围更加凝实、散发着温和银光的路径缓缓浮现,如同在邀请她。
她尝试“移动”。并非用脚行走,而是将意念聚焦于那条路径的起点。瞬间,周围的银色星尘如同受到牵引,簇拥着她向前“流淌”。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她的意识仿佛成为了舟,而这片光的海洋就是承载她的水。
随着“前进”,周围丝线网络中携带的信息碎片开始变得更加清晰,偶尔会如同气泡般破裂,在她“镜心”中映出短暂的画面或情绪:
——一个穿着古老服饰的背影,站在观星台上,仰望着与她此刻所见截然不同的星空,那目光中充满敬畏与探索的渴望……
——某种巨大而温和的存在,在更深层的“下方”缓缓起伏,如同沉睡的巨鲸,每一次呼吸都让周围的丝线网络轻轻震颤……
——尖锐的恐惧、绝望的呐喊、还有……深沉如渊的悲伤,这些黑暗的碎片如同污渍,黏附在网络的一些区域,让附近的丝线变得晦暗扭曲……
林薇谨记谢莉的警告:不要主动触碰或深入任何未经引导的信息片段。她将自己维持在纯粹的“映照”与“通行”状态,沿着银色路径稳定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感已经彻底失效——前方的景象开始变化。
流动的光粒子逐渐稀疏,一个“结构”在路径的尽头浮现。
那是一座……桥?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道由发光的几何线条勾勒出的、横跨虚无的弧形轮廓。它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凝聚的空间规则与稳定的记忆锚点共同构建的“概念性结构”。桥的对面,隐约可见一个相对稳定的“平台”,平台上悬浮着一团柔和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晕。
银色路径的尽头,就连接在这座光桥的起点。
林薇在桥前“停”下。她的“镜心”清晰地映照出这座桥的状态:整体结构基本稳定,但中段部分,那些构成桥身的光线条纹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和暗淡,仿佛信号的干扰。而在桥面之上,飘浮着一些灰黑色的、不断蠕动变幻的阴影团块,它们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滞涩”与“吸吮”感。
“记忆的残渣……还是情绪的淤积?”林薇心中警醒。这与第七“痕”中那种异种能量残留有些相似,但更加活跃、更具侵略性。它们堵塞了通道。
直接穿过去风险太大。这些阴影团块很可能干扰甚至污染她的“镜心”状态。
她尝试用“镜心”的纯粹映照之光去驱散最近的一团阴影。银辉照过,阴影如同被灼烧般剧烈扭动,向后退缩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消散,反而像被激怒般膨胀起来,从中伸出更多细小的触须状黑影。
不行,强行净化效率太低,且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林薇的目光落在光桥本身的线条上。她想起穿过第七“痕”异常时的体验——不是对抗,而是理解与弥补。也许这些阴影并非单纯的“污染物”,而是……某种未被妥善处理的“信息创伤”?
她小心地延伸出一缕“镜心”的感知,不是攻击,而是轻柔地“触碰”其中一个较小的阴影团块。
瞬间,混乱的碎片涌入:
——灼热的火焰,木料爆裂的噼啪声,浓烟刺鼻……一座建筑在燃烧。
——孩子们惊恐的哭喊,被更大的爆炸声淹没。
——深沉无力的悲伤,混合着钢铁般坚硬的决心。“必须封存……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画面破碎。
林薇瞬间明白了。这些阴影,是历史上某次重大灾难(很可能是守夜人记录中提到的、导致古代观象台损毁的那场大火)遗留下来的、高度浓缩的集体创伤记忆。它们被早期的守夜人用某种方法从现实层面“剥离”或“封存”于此,以防其负面情绪持续污染现实世界。但随着岁月流逝,封存的力量减弱,这些被压抑的创伤记忆开始“渗漏”,堵塞了这条古老的通道。
它们需要的是……不是驱散,而是某种程度的“释放”或“转化”。但以她目前的状态,不可能完全化解如此厚重的历史创伤。
时间不多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外界那扇“门”的联系正在逐渐变得稀薄。倒计时在流逝。
必须找到快速通过的方法。
林薇再次观察光桥的结构。那些紊乱暗淡的线条……她凝聚“镜心”,仔细“映照”线条紊乱处的能量流动模式。渐渐地,她发现了一些规律:阴影团块并非随机分布,它们恰恰卡在几个关键的能量节点上,如同血栓阻塞了血管。而桥身线条的紊乱,是因为能量无法顺畅通过节点导致的“淤塞”和“逆流”。
也许……不需要清除所有“血栓”,只需要建立临时的“旁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她无法根除这些创伤阴影,但或许可以凭借“镜心”对能量和信息的高度敏感与控制,在桥身现有的结构之外,临时“编织”出一条微小的、绕过主要堵塞点的能量通道!
这需要极高的精度和对自身力量精妙入微的操控。
林薇闭上眼(尽管在这个空间,闭眼并无实际意义,但这有助于她彻底集中精神)。她将“镜心”的映照范围收缩,完全聚焦于光桥起点处的一小段完好线条。然后,她开始调动自身的精神力量——融合了守夜人传承与她对凌峰那份执着心意的独特力量——小心翼翼地“抽取”周围光海中相对中性、温和的能量粒子,以自身意志为引导,开始“编织”。
一条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由银白色光点构成的丝线,从桥起点延伸出来。它紧贴着原有桥身的外侧,巧妙地避开那些蠕动的阴影团块,从一个能量流动的薄弱缝隙中钻过,绕过第一个堵塞点,然后寻找下一个可以依附的稳定结构……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林薇必须时刻维持“镜心”的绝对澄澈,才能精准捕捉能量流动的细微间隙;同时又要输出稳定的意念来引导和稳固这条脆弱的“临时通路”。她感到精神力的快速消耗,额角仿佛有虚拟的汗水渗出。
一寸,两寸……纤细的光丝缓慢而坚定地向前延伸,如同在雷区中排雷的工兵。
就在光丝即将绕过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阴影团块时,异变再生!
那团最大的阴影似乎察觉到了能量流动的微妙变化,猛地一阵剧烈收缩,然后如同爆炸般迸发出数十条粗黑的“触须”!其中几条,恰好扫向林薇刚刚构建好的临时光丝路径!
来不及思考!林薇几乎是本能地,将维持“镜心”的大部分力量瞬间转化为一股柔韧却坚定的“推力”,不是推向阴影触须,而是推向她自己刚刚编织的那段光丝!同时,她将自己对“前进”、“抵达目标”的强烈渴望,以及对同伴们(尤其是凌峰)的信任与承诺,化为最纯粹的精神燃料,注入光丝之中!
“走!”
意念迸发!
纤细的光丝骤然亮起璀璨的银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它不再仅仅是能量通道,更承载了林薇此刻全部的心念与意志,化为一道一往无前的“箭矢”!
黑色的触须拍打上来,与银色的光箭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信息层面激烈摩擦、湮灭。阴影触须试图缠绕、吞噬光箭,但光箭中蕴含的那份坚定无比的“人”的意志——那份为了寻找重要之人、为了履行承诺而绝不回头的炽热情感——仿佛对纯粹的负面创伤记忆有着某种特异的“灼烧”效果!
嗤——
阴影触须在银光中消融、退缩!
银色的光箭势如破竹,在最后一瞬猛地穿透了最后的阻碍,成功抵达了对面的“平台”,与那团变幻的光晕建立了稳定的连接!
一条临时性的、勉强但可用的“独木桥”,搭建完毕!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这条通道维持不了多久。她将自身的存在感知,沿着那条银色的光丝路径,全力投射过去!
“穿梭”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移动都要强烈千百倍。她仿佛被拉长、压缩、又重组。周围的光海、丝线网络、阴影、光桥……一切景象都化作拉长的流光,向后飞逝。
下一刻,脚踏实地之感传来。
不是物理的“地面”,而是一种稳固的“存在基点”的感觉。
林薇“站”在了那个发光的平台上。她回头看去,那条她强行开辟的银色光丝路径正在迅速暗淡、消散。身后的光桥和阴影团块重新被虚无的距离隔开,渐渐模糊。
成功了。她穿过了“空与梦之隙”中最危险的一段阻塞区域。
但还没等她松口气,眼前那团悬浮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晕,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它似乎被她的到来激活了,光芒向内收缩、凝聚,最终化为一道朴实无华的、由光线勾勒出的……
门。
这扇门比入口那扇更小,样式古老,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央位置,刻着一个她从未见过、却让她“镜心”微微震颤的符号——那像是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又像是一枚抽象的沙漏,更像是某种万物平衡的图腾。
门后,不再是旋转的漩涡。
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但在那黑暗的最深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温暖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静静闪烁。
林薇的呼吸停滞了。
即使隔着这扇门,即使那光芒微弱到几乎熄灭,她的灵魂也在尖叫着确认——
凌峰。
他就在那里。在那片黑暗的深处。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忘记了计算外界倒计时还剩下多少,林薇伸出手,推向了那扇光之门。
她的指尖触碰到门扉的瞬间,整个“空与梦之隙”,连同外界的古观象台遗址,同时传来一阵只有极高感知者才能察觉的、来自世界基础规则层面的……
轻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