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凌峰在两名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外勤队员“陪同”下,登上了一辆经过改装、涂装成深灰色的基金会越野车。其中一名队员是司机,另一名则坐在凌峰身边,负责通讯联络和……近距离监视。开车的队员叫马隆,身材壮硕,话不多;坐在凌峰身边的叫周倩,是一名看起来干练利落的女性队员,眼神锐利,时刻保持着警惕。
车辆驶出医疗中心,汇入镜湖市依旧显得有些稀疏和紧张的车流。街道两旁,灾后重建的迹象已经开始出现,工程车辆在清理废墟,工人在修复损毁的建筑和基础设施,但那种大战过后的疮痍与压抑感,依旧弥漫在城市的空气中。
凌峰靠在车窗边,默默地看着外面。与一周前透过运输车窗户看到的景象相比,城市似乎恢复了一些秩序,但那种深层次的创伤感,却通过他体内“轨迹”的共鸣,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就像一个人的外伤开始愈合,但内里的瘀伤和骨裂依旧隐隐作痛。
“感觉怎么样,顾问?”坐在旁边的周倩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例行询问。
凌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还好。”他不想多言。
周倩也没再追问,只是通过加密频道与指挥中心保持着例行通讯。
车辆很快驶入了东区封锁线的外围。这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高大的临时金属围墙取代了原来的街道,围墙上布满了警示标志和能量探测头。荷枪实弹的基金会守卫严密地把守着入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腐烂的、令人不安的能量余烬气息。
在验证了身份和权限后,越野车驶入了东区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已经通过“轨迹”模糊感知过的凌峰,也感到一阵心悸。
满目焦黑,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般无序地堆积着,许多地方依旧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地面布满了巨大的裂缝和坑洞,一些裂缝深处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能量如同熔岩般缓缓流淌。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焦糊、硫磺和一种更深层的、情感被彻底焚毁后的死寂味道。天空在这里显得格外低沉和阴暗,仿佛阳光也不愿过多眷顾这片土地。
车辆沿着被工程机械临时清理出的道路,颠簸着向深处行驶。他们的任务是巡检设置在距离核心爆炸点约三公里处的三座“堤丰”级现实稳定锚。
很快,第一座稳定锚的巨大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个高达十余米的银灰色金属塔状结构,表面铭刻着复杂的符文,塔顶悬浮着一颗不断旋转、散发出柔和但强大力场的水晶。塔身周围环绕着多台辅助能源设备和监控仪器,几名穿着防护服的技术人员正在忙碌着。
车辆在安全距离外停下。
“凌峰顾问,请开始你的工作。”周倩示意道,同时打开了记录设备。
凌峰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走下。双脚踩在焦黑、疏松的地面上,一股混杂着毁灭、痛苦、疯狂以及现实结构被强行扭曲后留下的“刺耳杂音”,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通过他的双脚涌入他的感知。他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这比他之前在医疗中心感知到的残留信号要强烈和直接得多。
他强迫自己站稳,闭上眼睛,全力运转起“共感”能力,并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轨迹”的力量,如同调整收音机的频率般,尝试过滤掉那些最混乱、最具有攻击性的杂波,去捕捉稳定锚力场的实际效果,以及周边能量环境的真实状况。
在他的“感知”中,那座银灰色的稳定锚如同一个在狂暴海洋中艰难维持着的、散发着秩序光芒的灯塔。它的力场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住了核心区域那最狂暴的能量喷发和现实扭曲,但在力场的边缘,尤其是在地下深处,依旧有无数细微的、暗红色的能量流如同狡猾的毒蛇,试图绕过封锁,向外渗透。这些能量流中,充满了教团仪式残留的疯狂意念和“墟井”本身那混沌、饥饿的特性。
同时,他也“听”到了地脉在此处发出的、痛苦而扭曲的哀鸣。原本应该顺畅流动的生命能量网络,在这里被彻底打断、污染,变得淤塞而狂乱。
“一号锚点,力场稳定度89%,核心封锁有效。但地下约十五米深处,存在三条主要的能量渗漏路径,方向分别为东南、正西和偏北。渗漏能量污染等级……评估为中度,具有持续腐蚀现实结构和诱发低阶梦魇的风险。”凌峰睁开眼睛,将自己感知到的信息,以尽可能客观、专业的术语汇报出来,同时伸手指出了大致的方向。
周倩快速记录着,并通过通讯器将信息同步给锚点附近的技术小组。技术小组立刻调动便携式深层探测仪进行验证,几分钟后,反馈确认了凌峰指出的渗漏路径基本准确。
周倩看向凌峰的眼神中,少了一丝审视,多了一丝惊讶和认可。
随后,他们又巡检了另外两座稳定锚。凌峰同样精准地指出了力场的细微波动区和地下的能量渗漏点,甚至在一处锚点附近,他感知到了一小片极其隐蔽的、即将自发形成的心象迷宫“苗床”,及时发出预警,让技术小组得以提前进行能量疏导和加固,避免了一次小规模的现实破裂。
整个巡检过程,凌峰都表现得专业而克制,只汇报与任务直接相关的感知结果,没有流露出任何个人情绪,也没有试图去接触或安抚那些痛苦的地脉能量。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任务结束,返回越野车的路上,凌峰沉默地看着这片曾经熟悉、如今却已彻底化为焦土的区域。他能感觉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下,在那被暂时封锁的“墟井”深处,那庞大而古老的意识(灵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重量和审视意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石和能量封锁,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有痛苦,有愤怒,有被冒犯的威严,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的好奇?
凌峰心中一凛,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拉开车门,重新坐回了车上。
车辆启动,驶离这片死亡之地。凌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仿佛是因为疲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努力平复那被远古存在一瞥所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重返焦土,只是开始。他不仅要在基金会的监视下证明自己的价值,更要在这片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废墟上,寻找到与那受伤的“灵源”沟通,并最终修复这一切的方法。而刚才那一瞥让他明白,他所面对的,远不止是人类的争斗与城市的创伤。真正的博弈对手,或许一直都沉睡,或者说,被困在那深不见底的地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