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询室位于隔离区最深处,房间经过特殊处理,吸音材料覆盖了每一寸墙壁,使得任何细微声响都变得模糊不清。光线被刻意调得非常昏暗,只有一束惨白刺眼的强光从头顶垂直打下,精准地笼罩在房间中央那张孤零零的、冰冷的金属椅子上,而被质询者则完全暴露在这无所遁形的光柱之下。质询者们的座位则巧妙地隐藏在光源之外的深沉阴影之中,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轮廓,营造出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心理压迫感和权力不对等。
凌峰被要求坐在那张椅子上,感觉像是被推上了审判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阴影中投来的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仿佛要一层层剖开他的皮肤、肌肉,直刺灵魂深处。
质询开始了。问题如同经过精密编程,精准、迅捷而毫不留情,每一个都直指他在镜湖行动中最敏感、最难以解释的部分。
“凌峰,根据行动日志和通讯记录,你并未收到任何进入湖底前哨站的明确指令。你声称是凭借某种‘精神感应’感知到陈雪梅小队陷入绝境。请抛开一切主观臆测,用可验证、可量化的方式,详细描述这种‘感应’的具体生理反应、能量波动特征及其作用范围极限。”
“你与代号‘深渊之眼’的Keter级高危实体进行了史无前例的深度精神接触,报告显示你甚至一度与其意识碎片产生‘非标准共鸣’。请明确说明,在此过程中,是否存在任何形式的信息逆向流动,即你是否被动或主动地向该实体传输了关于基金会、关于我们世界的情报?或者,你的判断力、忠诚度是否因此受到了该实体意识碎片的持续性影响乃至污染?”
“在祭祀之厅,你最后引导能量冲击,成功干扰了祭司与‘深渊之眼’的本体连接。分析报告指出,该能量构成复杂,超出了你已登记能力范畴。请坦白交代,除了你自身的精神力和苏小婉技术员提供的设备支持外,你是否借助了‘深渊之眼’或其相关衍生物的力量?具体比例和调用方式为何?”
“关于陈雪梅违规携带并最终带回的绝密存储器,在行动前后,她是否以任何形式,包括暗示、加密信息或精神传导,向你透露过其内部存储的大致内容或她的真实意图?”
每一个问题都带着强烈的预设性和不信任感,仿佛早已认定他有所隐瞒或构成了威胁。凌峰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冷静与克制,脑海中心念电转,尽可能用客观、清晰且不涉及自身最深秘密(如脑海中“疤痕”的细节)的语言来回答。他解释了精神感应的模糊性与直觉性在危机时刻的作用,强调了“共鸣”是为了打断仪式、拯救同伴而非合作,说明了最后力量爆发是基于自身潜能极限与苏小婉预设干扰频率的协同,并坚决否认了对存储器内容的任何知情。
然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阴影中的质询者们,尤其是那个主导的、被称为“刘部长”的低沉声音,对他的解释充满了质疑。他们对他的能力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近乎解剖学般的“兴趣”,同时也带着深深的忌惮,仿佛在评估一件威力巨大却极不稳定的武器。
“你的能力,‘共感触摸’,能够跨越物质界面,直接读取乃至交互情感与记忆的残留信息,甚至能与非人意识实体建立连接通道。”刘部长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是一种极为罕见且……在特定情况下,具有高度不可预测性和风险性的特质。基金会必须确保这种力量被严格限定在可控、可监管的框架内,其发展方向必须符合基金会的整体利益和安全准则。”
就在这时,质询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打破了室内压抑的节奏!石浩坐在轮椅上,脸色因激动和虚弱而潮红,他被一名试图阻拦的医护人员推了进来,那双原本因昏迷而紧闭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审问犯人吗?!他还是个伤员!”石浩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颤抖,但那其中的怒火和护犊之情却汹涌澎湃,“没有凌峰冒死下去,我们全都得死在那个鬼地方!陈老师也回不来!他现在身上还带着祭司那混蛋留下的伤,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他拉来这里审问?!”
他是听到消息后,不顾医生劝阻,强行要求赶过来的。
阴影中的质询者们似乎对石浩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激烈的言辞有些意外,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tension 陡然升高。
凌峰看着为自己愤慨不平、不惜拖着伤体前来理论的伙伴,心中一暖,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但随即是更深的沉重。石浩的冲动和直率,在这种场合下,可能会被对方利用,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石浩,冷静点。”他出声安抚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冷静?我怎么冷静!”石浩猛地一挥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指向阴影方向,“我看你们就是想把行动失败的责任甩锅!推给凌峰!推给陈老师!你们坐在安全的办公室里,知道我们在下面经历了什么吗?!”
刘部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石浩,你的情绪和伤势,委员会可以理解。但基金会的规章制度、风险评估流程以及对特殊能力者的管控原则,不容任何个人情绪挑战。凌峰能力的特殊性,及其在此次事件中与Keter级实体非同寻常的接触史,决定了我们必须采取最高标准的审查和监管措施。这是对基金会资产负责,也是对全城数百万民众的安全负责。”他将凌峰称为“资产”,其物化的意味不言而喻。
“管控?”凌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刺眼的光柱,试图望向那片阴影,“刘部长,请问所谓的‘管控’,具体是指什么?是将我永久隔离,还是作为某种实验对象?”
刘部长沉默了片刻,阴影中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具体的‘能力发展与安全保障计划’正在制定中。但核心原则是明确的:绝对的可控性,以及对基金会指令的绝对服从。签署它,你可以在监管下获得有限的资源和活动空间。这是目前对你,也是最有利的选择。”
凌峰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这场质询的目的,早已超越了厘清事实,它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铺垫,为了给后续的“驯服”与“利用”扫清障碍。基金会内部的裂痕,因为他们的归来和他们所展现出的“不可控”力量,正在迅速扩大,并开始显露出其冰冷而残酷的一面。信任,在这里已经成为最廉价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