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途,仿佛一幅用灰暗与血色涂抹的残酷画卷,在杨随风眼前缓缓展开,又冰冷地烙入心底。
他见了太多。见过瘦骨嶙峋的亚人孩童为了一块发霉的黑面包,像野狗一样互相撕咬;见过奄奄一息的母亲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哇哇啼哭的亚人婴儿推向灰暗地带深处,自己则永远倒在边界线上;更见过三族的巡逻士兵,在换防的间隙,用几块干粮或几枚铜币,就能轻易带走一个眼神麻木的异族女性,钻进简陋的帐篷……
这个世界的规则赤裸而冰冷。驱魔之战带来的压抑和死亡,扭曲着人心,放大了欲望。没有避孕的概念,跨种族的结合,带来的往往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更多被视为“孽种”和“耻辱”的亚人孩子。
最初的愤怒和冲动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悲悯。杨随风依然会心痛,但那痛楚不再尖锐,而是化为一种弥漫在胸腔里的、沉重的钝痛。他依然会驻足,看着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但伸出手的冲动,却一次次被理性强行压下。
(救不过来的……)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就像琼说的,这是他们的命运……我所能做的,只是守住亚人小镇那一方小小的净土,给那些已经抓住机会的孩子一个希望。至于其他的……)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肠正在一点点变硬,某种属于“旁观者”的、近乎神性的冷漠,正悄然滋生。这感觉让他不安,仿佛自己正在变成曾经最厌恶的那种,漠视生命的存在。(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么?)他自嘲地想。
但每当看到清瞳和兰琪默默陪在身边,感受到她们无声的支持和理解,那份冰冷似乎又会融化一丝。他依旧是他,只是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重量,以及自身力量的局限。
五天后,当他们沿着灰暗地带边缘,踏入一片地势更加崎岖、魔气与灵气交织得愈发混乱的区域时,杨随风眉心的皮肤忽然微微发热。
那道由伊莱瑟莉尔留下的翠绿树纹,仿佛被无形之力激活,散发出柔和而清晰的光晕。在杨随风的视野里,一条纤细的、由纯粹绿光构成的路径,自眉心延伸而出,如同指南针般,坚定地指向西南方向。
“苕华留下的印记有反应了。”杨随风停下脚步,轻抚额头,对身旁的二人说道,“看来精灵之森不远了。”
有了明确的方向指引,三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那绿色的光路在空中延伸,最终消失在一片看似寻常的、被灰色薄雾笼罩的山坳上空。
周围的环境依旧荒凉,怪石嶙峋,枯木歪斜,与其他地方的灰暗地带并无不同。
杨随风深吸一口气,按照直觉,向着光路消失的虚空一步踏出。
嗡——!
他眉心的树纹骤然亮起,翠绿光芒大盛!眼前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涟漪般的空间波纹。一股清新、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透过那层荡漾的“水幕”,扑面而来!
“跟紧我。”杨随风低声道,伸出手。清瞳和兰琪立刻一左一右握住他的手。三人一同迈入了那层荡漾的空间涟漪。
仿佛穿过了一层清凉的水膜,眼前的景象骤然剧变!
所有的灰暗、死寂、荒凉瞬间被甩在身后。扑面而来的,是一个纯净、鲜活、充满了梦幻色彩的翠绿世界!
天空仿佛被水洗过,蓝得剔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巨大如华盖的树叶洒下,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光柱,光柱中有点点翠绿的星尘般的光粒缓缓飘落。空气清新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甘甜的生命能量,沁人心脾。
放眼望去,巨大的树木枝干虬结,自然生长成一座座树屋、拱桥、甚至是滑梯的模样。藤蔓编织成秋千和吊床,上面还开着永不凋零的、散发微光的花朵。巨大的、色彩斑斓的蘑菇如同小屋般错落分布,发光的苔藓铺成柔软的地毯。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水底不是泥沙,而是光滑的七彩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从童话故事里直接搬出来的,美丽得不真实,充满了宁静而蓬勃的生机。与结界外那个残酷灰暗的世界,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极致对比。
“这…就是精灵之森…”兰琪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惊叹。连清瞳那双总是带着冷静的异色眼眸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就在这时,一道翠绿色的流光如同归林的鸟儿,从最高的那株巨树(生命之树)上飞掠而下,精准地扑进了杨随风怀里。
“父亲!您真的来了!”伊莱瑟莉尔(苕华)抬起绝美的脸庞,翠绿的眼眸中满是欣喜和依恋,双手紧紧环着杨随风的腰。她仿佛完全没看到旁边的清瞳和兰琪,或者说,看到了,但选择性地无视了。甚至还趁着埋在杨随风怀里的机会,偷偷向两人投去一个带着小小得意和挑衅的眼神。
(哼,父亲还是来找我和母亲了!)
清瞳:“……”(面无表情,但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兰琪:“……”(手默默按在了剑柄上,眼神危险。)
“嗯,来了。”杨随风笑着揉了揉她的银发,对于她这点小动作感到有些好笑又无奈。
苕华欢快地拉起杨随风的手,开始充当向导,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父亲你看!这是四十七号她们用精灵领域催生出来的树屋,晚上会发出暖光哦!…这是用月光花做的路灯…那边是我们的药田,里面的草药长得可快了…还有那里!”
她指着森林中央一片被巨大树根环绕、如同天然盆地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呈现出淡淡的乳白色,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和沁人的芬芳,湖底铺满了光滑的玉石。
“那是精灵湖!是母亲树根渗透出的汁液汇聚成的,我们在里面洗澡修炼,可以净化身体,提升力量呢!”苕华说着,小脸微微红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最后,她拉着杨随风来到那株最为巨大、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生命之树下。
“父亲,母亲就在上面等您呢!”苕华说着,然后转头对清瞳和兰琪露出一个“纯洁无瑕”的笑容:“两位姐姐,母亲想和父亲单独说说话,你们先在下面休息一下好不好?那边有水果和花蜜哦!”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她拉着杨随风,脚下生出翠绿的光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起,轻飘飘地飞上了生命之树那粗壮得如同广场般的枝干。
清瞳和兰琪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在浓密的枝叶间,脸色都不太好看。
兰琪:“……我怎么觉得我们被那小丫头摆了一道?”
清瞳冷哼一声,异色眼眸中光芒闪烁:“……待会再‘切磋’。”
生命之树的树干上,一个由柔和翠绿光芒凝聚成的女性虚影静静站立。她身高约一米七,身形轮廓苗条而完美,曲线丰腴动人,长发及腰,虽面容模糊,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温柔、博爱、神圣的母性气息。
杨随风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不仅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浩瀚如海的生命能量,更感觉到一种源自精神本源的熟悉和亲近!她的能量波动,与自己如今的精神力,竟有六七分的相似!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微妙感应。
(这就是生命之树的意识体么…果然…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和血气…)
“你来了…”空灵、温柔,仿佛无数树叶沙沙作响汇聚成的女声直接在杨随风脑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羞涩?
生命之树的虚影微微侧身,她身后,粗壮的树干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道门户,里面是盘旋向下的木质阶梯,隐隐有红、蓝、金三色柔和的光晕从深处散发出来。
“请随我来…”虚影轻声说着,率先飘入通道。
杨随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紧随其后。苕华也好奇地跟了上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表情。
阶梯通往树干的深处,周围的木质墙壁上流淌着天然的荧光纹路。越往下,那股源自精神本源的共鸣感就越发强烈。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开阔的树心空间。这里的景象让杨随风屏住了呼吸。
空间中央,是一个并不算大的池子。池水鲜红粘稠,如同尚未凝固的血液,却散发着磅礴的血气和奇异的生命力!而在血池之上,静静地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圆润无瑕的珠子。珠子内部,蓝、金、红三色能量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交织,散发出柔和而强大的光芒,将整个树心空间照亮。
那枚珠子,正是当初那枚吸收了杨随风庞大精神力和血气的蓝金色石头核心!而那池水,分明就是他当初近乎全身的血液所化!
“这就是我的核心…也是我力量的源泉…”生命之树的虚影飘到血池边,声音带着无比的温柔和一丝复杂的情感,“源自于你…你那堪比十阶的浩瀚精神力,你的生命血气,还有苕华带来的精灵之力…三者交织,才让我得以进化,并诞生了独立的意识。”
她转向杨随风,虚影的面容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从某种意义来说,我…算是你的一部分。因此,以后由我孕育出的每一位精灵,都会天然携带你的部分精神烙印,都可以算是你的…女儿。”
她似乎有些艰难地吐出“女儿”两个字,虚影微微波动。(毕竟,从苕华这里论,我是母亲,你是父亲…这关系…)
杨随风看着那枚核心和血池,感受着那同源的精神呼唤,心情复杂难言。就在这时,生命之树的虚影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伸出了由光芒凝聚的手。
“请不要抗拒…我想让你…更清楚地感知这一切…”
一股精纯、温暖、带着无尽生机和亲近感的精神力,如同温柔的潮水般向杨随风涌来。杨随风体内的精神力下意识地产生防御,但两者接触的瞬间,并非排斥,而是水乳交融般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轰——!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极致愉悦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刷过两人的灵魂!那并非肉体的快感,而是源自灵魂本源共鸣、契合、融合所带来的无上欢愉与满足感!仿佛分离已久的灵魂碎片终于回归本体,无比的充实、安宁、极乐!
杨随风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差点失态。他猛地咬紧牙关,强行守住心神。
而生命之树的虚影,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定力。在那汹涌的灵魂欢愉冲击下,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婉转的呻吟,整个虚影瞬间变得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软软地就要向一旁瘫倒!
“小心!”杨随风下意识地伸手一揽。那虚影并无实质体重,入手只是一片温暖柔和的光,但他确实“扶”住了她。那灵魂交融的极致快感并未完全消退,通过这接触依旧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他手臂发麻,心跳如鼓。
(我…我居然真的和一棵树…进行了灵魂层面的…交融?!)杨随风脑中一片混乱,那感觉太过瘾,太过致命,如同最顶级的毒药,让人沉沦。
他狠下心,猛地切断了自身精神力的外放,强行从那令人沉醉的灵魂交融中脱离出来。
连接中断,那极致的愉悦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怅然。
生命之树的虚影瘫软在他臂弯里,光芒剧烈波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重新凝聚稳定,能够自主“站立”。她似乎羞赧得无法言语,虚影背对着杨随风,不敢看他。
一旁的伊莱瑟莉尔(苕华)早就捂住了嘴,肩膀耸动,翠绿的眼眸笑成了月牙,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看好戏表情,显然准备事后好好“嘲笑”一番自己这位动不动就“腿软”的母亲。
杨随风看着怀中(臂弯中)渐渐恢复的翠绿虚影,再感受一下自己依旧有些酥麻的精神和加速的心跳,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趟精灵之森之行,似乎……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新世界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