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掐灭了手里的烟卷儿,烟雾缭绕里,他那张脸显得格外阴沉。
“形意门,郭云深那一支的。”他吐了口烟沫子,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揍的那个,是他们这一代的大师兄,叫赵志龙。小子,你惹大麻烦了。”
王文韬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肩窝,没吭声。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和自行车的铃铛声,平常得刺耳。
“郭云深一脉最护短。”李师傅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打了小的,老的肯定要出面。这两天消停点,别去场子了。”
果然,第二天晚上,筒子楼下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脚上蹬着双老式解放鞋,看着像个刚下班的工人。但他往楼下那棵老槐树底下一站,腰杆挺得笔直,眼神跟刀子似的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
王文韬在二楼窗户缝里瞅见了,心里咯噔一下。那人的站姿,那眼神,绝逼是练家子,而且功夫比那个赵志龙只高不低。
“来了。”他低声对靠在墙角的李师傅说。
李师傅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
那人也不上楼,就在树下站着,从傍晚站到天黑,像钉在那儿似的。楼道里的住户都感觉不对劲,绕着他走。
直到晚上九点多,那人终于动了。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扫过王文韬他们那扇窗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上来:
“楼上的朋友,伤了我师侄,总得给个说法吧?”
李师傅终于睁开眼,对王文韬摆摆手:“待着。”
他慢悠悠地下楼,吱呀作响的楼梯在他脚下却没发出多大声音。
树下两人面对面站着。路灯昏暗,看不清表情。
“晚辈形意门周明阳。”那人抱了抱拳,礼节到了,语气却硬邦邦的,“师侄学艺不精,栽了跟头是他活该。但阁下下手是不是太黑了点?志龙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胸骨骨裂,内腑震荡,没三个月下不了床。”
李师傅揣着手,佝偻着背,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头儿:“年轻人火气大,动手没轻没重。要不,医药费我出?”
周明阳脸色一沉:“老人家,咱明人不说暗话。您那徒弟用的不是野路子,那劲力透着一股邪性,像是专门坏人气门的阴手。这事儿,不是赔几个钱就能了的。”
他往前踏了一步,气息陡然变得沉凝:“形意门周明阳,请指教。”
这是要动手了。
李师傅叹了口气,慢慢直起了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不再是那个窝囊的老头,而像是一头睡醒的猛虎,眼神锐利得吓人。
“指教不敢当。”李师傅声音平淡,“老了,活动活动筋骨。”
没有废话,周明阳动了。一记劈拳当头落下,简单直接,却带着一股子猛虎下山的凶悍气势,空气都被打爆了似的发出“呜”的一声响!
李师傅不闪不避,右手如同灵蛇出洞,后发先至,在那劈拳落下前,食指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点在周明阳的手腕脉门上!
快!准!狠!
周明阳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尖锐的劲力透入,整条手臂的力气瞬间泄了一半,那记凶猛的劈拳硬生生被打断!他脸色剧变,猛地后撤一步,眼神惊疑不定。
“寸劲?不对……是点穴截脉的手法!老人家好毒的眼力!”周明阳沉声道,再不敢大意,脚下踩着实步,双臂一展,摆出了形意拳的架子,气息变得绵长深沉。
李师傅依旧那副松松垮垮的样子,但眼神却锁死了周明阳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两人在昏暗的路灯下再次交手。这一次,周明阳不再猛打猛冲,而是用上了形意拳细腻的听劲和化劲功夫,缠、裹、钻、翻,试图化解李师傅那种刁钻精准的点打。
但李师傅的功夫显然更深不可测。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快,却总能提前一步截断周明阳的劲路,手指、手腕、手肘仿佛无处不在,每一次接触都让周明阳感到气血滞涩,劲力运转不畅,打得极其憋屈。
这根本不是切磋,更像是大人戏耍小孩!
楼上,王文韬看得手心冒汗,眼睛都不敢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李师傅全力出手(或许还不是全力)对付同级别的国术高手。那种对劲力精准到毫厘的掌控,那种预判敌人动作的可怕眼力,让他对国术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同时,他体内那丝因为重伤赵志龙而消耗殆尽的暗劲雏形,似乎在这种高手气机的牵引下,又缓缓活跃起来,如同冬眠的蛇,在丹田深处微微蠕动,带来一种酸麻温热的感觉。
楼下,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
周明阳久攻不下,心浮气躁,猛地一记崩拳直取中宫,试图以力破巧!
李师傅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就等着他这一下!他不退反进,侧身让过拳锋,左手如同牛皮糖般黏上周明阳的手臂往下一按,右掌无声无息地印在了周明阳的腹部气海穴上!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周明阳却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蹬蹬蹬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下雨般冒了出来,显然气海被震,一时半会儿提不起半点力气。
李师傅缓缓收掌,又恢复了那副佝偻的样子,仿佛刚才出手的根本不是他。
“形意拳练得不错,火候到了,就是沉不住气。”李师傅淡淡地点评了一句,“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小辈打架,输了是学艺不精。老的要是还想伸手,李某随时奉陪。不过下次,来的最好是真能打的。”
周明阳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才缓过劲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李师傅抱了抱拳,一句话没说,转身踉跄着走了,背影看着有些萧索。
李师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上楼。
回到屋里,王文韬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李师傅接过水,没喝,看着王文韬:“看清楚了?”
王文韬用力点头:“看清楚了。师傅,您最后那一掌……”
“那是震劲,也是打穴。”李师傅解释道,“伤不了他根本,就是让他难受几天,知难而退。真废了他,形意门那几个老家伙就该拼命了。”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这下算是暂时唬住他们了。但这事儿没完。形意门最好面子,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等你伤好了,得赶紧把功夫提上来,暗劲不稳,终究是空中楼阁。”
接下来的日子,王文韬彻底沉寂下来。肩上的伤在李师傅的特效药膏和自身逐渐强健的体质下,好得飞快。他不再出去打拳,每天就在这狭小的出租屋里,除了站桩,就是反复揣摩、回味那天晚上观摩的两场战斗,尤其是李师傅那神乎其技的截脉点穴和最后那轻飘飘的一掌。
他尝试着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暗劲雏形,按照李师傅指点的最粗浅的法门,配合呼吸,缓缓温养,让其在丹田扎根,不再像以前那样时灵时不灵。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进展缓慢,如同春蚕吐丝,蚂蚁搬家。但他心性早已磨砺出来,不急不躁,每日只是默默用功。
偶尔,他也能感觉到,在极静的站桩中,那丝暗劲如同活物般,会随着气血的流转微微跳动,带来一种奇妙的掌控感,仿佛能更清晰地“听”到自身肌肉纤维的颤动、血液的流动。
暗劲,正在一点点地生根发芽。
这天,他下楼去买馒头,路过街口的报亭,无意中瞥见本地晚报的一个小角落刊登着一则简短的消息:《我省青少年武术锦标赛落幕,本市小将王超表现抢眼,获男子组亚军……》
王超?
王文韬脚步一顿,买了一份报纸,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和旁边一张模糊的领奖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