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紫禁城的重重宫阙浸没在浓稠的夜色里,只有巡夜侍卫的灯笼如鬼火般零星飘过。
养心殿侧殿,烛火通明。少年天子朱厚照并未安寝,只着一身宽松的常服,斜倚在软榻上,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烦躁。日间朝会上,又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真正想推行的新政,却被内阁和司礼监以“祖制”、“体统”为由软硬兼施地挡了回来。这皇帝当得,实在憋屈。
贴身太监张永悄无声息地添了次茶,低声道:“万岁爷,夜深了,该歇了。”
朱厚照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似乎有影子一闪。他心头一凛,猛地坐直身体:“谁?!”
几乎是同时,殿内烛火微微一晃,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御案前三丈之处。来人正是王文韬。
张永吓得魂飞魄散,刚要扯开嗓子喊“护驾”,却被朱厚照抬手制止了。年轻的皇帝虽然心惊,但到底有几分胆色,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惊疑:“你是何人?竟敢夜闯禁宫!”
王文韬神色平静,微微躬身一礼:“草民王文韬,惊扰圣驾,罪该万死。然事关社稷安危,不得不行此僭越之事,望陛下恕罪。”
随即目光清澈地看着朱厚照:“陛下,若草民心存歹意,此刻便不是站立于此,而是……”他话未说尽,但意思不言而喻。他周身气息沉静如渊,并无半分杀气,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气势。
朱厚照挥挥手,让冲到殿门口紧张张望的张永退到一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能感觉到,眼前之人非同寻常,那份镇定绝非伪装。“你说事关社稷安危?朕倒要听听,是何等大事,让你甘冒奇险,夜闯宫闱。”
“陛下可知,大祸将至于肘腋之间?”王文韬开门见山。
“哦?何祸?”
“三日内,宫中将有血光之灾。”王文韬语气笃定,“有外邦刺客,已混入宫内,意图不轨。”
朱厚照瞳孔微缩:“刺客?何人指使?你如何得知?”他第一反应是皇叔朱无视又要搞什么清除异己的动作,或是曹正淳那老狐狸设的局。
“陛下不必追问草民消息来源。”王文韬避而不答,话锋却陡然一转,声音压低,却如寒冰刺骨,“然则,几个蟊贼刺客,不过是疥癣之疾。陛下真正的腹心大患,在于那高悬于朝堂之上的‘护龙’之剑,其锋刃所向,恐非孽臣,而是……真龙!”
“护龙”二字,如同惊雷,在朱厚照耳边炸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胡说些什么!”
铁胆神侯朱无视,是他的皇叔,是先帝托孤的忠臣,是护龙山庄的主人,权势熏天,满朝文武半数以上出其门下。怀疑朱无视,等于动摇国本!
“是否胡说,陛下心中自有明断。”王文韬步步紧逼,“陛下可曾想过,为何您励精图治,却总觉政令不通?为何您想提拔几个寒门子弟,总是阻力重重?为何这大明江山,陛下您说的话,有时还不如某些人一句话管用?”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朱厚照心上最脆弱的地方。他登基以来的种种憋屈、压抑、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猛地一拍软榻扶手,站了起来,胸膛起伏:“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对朕说这些?!”
“草民是何人并不重要。”王文韬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坦然道,“重要的是,草民愿做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一把专斩枷锁的刀。斩断那些束缚陛下手脚的无形锁链,让陛下能真正君临天下,而非……困守在这金銮殿中。”
诱惑太大了。朱厚照年轻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摆脱皇叔的阴影,做一个真正说一不二的皇帝,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他并非蠢人,强压住激动,冷声道:“朕凭什么信你?就凭你空口白牙?你又想要什么?”
“陛下无需立刻信我。”王文韬成竹在胸,“三日内,刺客之事自见分晓。届时,陛下便知草民所言非虚。至于草民所求……”
他顿了顿,清晰说道:“第一,请陛下下旨,释放天牢第九层中的古三通。”
“古三通?”朱厚照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一旁张永却是脸色大变,急忙在朱厚照耳边低语几句。朱厚照闻言,眼中闪过惊骇之色,二十年前那个搅得江湖天翻地覆的“不败顽童”?他竟然还活着,就被关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天牢里?
“第二,”王文韬继续道,“请陛下赐我自由出入皇家武库之权。”
一个二十年前的魔头,加上皇家累世收藏的武学典籍?朱厚照眯起了眼睛,心中飞快盘算。用这些对他来说无关痛痒的东西,去赌一个可能扳倒皇叔的机会?这笔交易,似乎……值得一试。
更何况,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防守森严的养心殿,这份能耐,本身就是一个极强的筹码。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朱厚照死死盯着王文韬,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良久,他终于缓缓坐下,声音带着一丝决断后的沙哑:
“好!朕……就信你这一次!张永!”
“奴才在!”
“拟旨!另外,今夜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朕要你的脑袋!”
“奴才遵旨!”张永噗通一声跪下,汗透重衣。
王文韬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深深一揖:“陛下圣明。草民,静候佳音。”
话音未落,青影一晃,殿内已失去他的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朱厚照独自坐在榻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心中波澜起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京城的天空,要变了。而这场豪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