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海滩,躲进一片茂密的红树林阴影里。阿鬼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低声咒骂着晦气。李师傅靠着一棵扭曲的树干喘息,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难看,海上颠簸和刚才的惊吓显然加重了他的伤势。
王文韬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显然是个荒芜的海湾,除了海浪拍岸声和虫鸣,再无其他动静。
“不能在这里久留。”李师傅喘匀了气,声音沙哑,“先找个地方落脚,弄点吃的,再从长计议。”
阿鬼从那个防水性还不错的帆布包里翻出一个小巧的指南针和一张皱巴巴的、防水袋装着的地图,就着微弱的天光辨认方向。
“妈的,这鬼地方……往前走吧,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个渔村,叫……巴淡村?先摸过去看看。”
三人借着夜色和树林的掩护,朝着内陆方向艰难行进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果然,一个规模不大的渔村出现在眼前。低矮的木屋或铁皮屋杂乱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椰子和某种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几条土狗在黑暗中吠叫着。
他们不敢进村,在村子边缘找了一间看起来废弃已久的破旧木棚。棚顶漏风,里面堆着些破烂渔网和朽木,但至少能暂时遮风避雨。
阿鬼再次发挥了他的“特长”,如同夜行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进村子,不多时,怀里揣着几个用蕉叶包裹的冷饭团和一小瓶清水回来了。
“将就着垫垫肚子。这地方穷得叮当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阿鬼把食物分给大家,自己咬了一口冷硬的饭团,含糊道,“明天得想办法去城里。老李,你那个故人,到底靠不靠谱?别咱们千辛万苦找过去,人家早嗝屁了或者不认账了。”
李师傅慢慢咀嚼着饭团,眼神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他叫叶洪。早年我在南洋跑船时救过他的命,他当时是个愣头青,差点被码头帮派沉海。后来听说他在这边混出了点名堂,开了家贸易行,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他欠我一条命,这人……重诺。只要他还活着,应该会帮忙。”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性子谨慎,甚至有些多疑。我们这样贸然找上门,他未必肯立刻相见。需要个由头。”
一夜无话。三人在破棚里轮流休息,保持着警惕。南洋的夜晚并不宁静,各种奇怪的虫鸣鸟叫、远处隐约的歌舞声、甚至偶尔传来的枪声(或许是鞭炮?),都让人的神经无法彻底放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三人便离开了渔村,沿着土路向远处那座城市走去。随着太阳升高,天气变得炎热潮湿起来,路边的植被也越来越茂密、奇特。
终于,在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城市的边缘。这里的景象与佛山、广州截然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色彩鲜艳的矮楼、繁复的雕花门窗、随处可见的汉字和看不懂的南洋文字招牌并列、穿着各种民族服装的行人、以及空气中更加浓郁的香料和热带水果的甜腻气味。
繁华,喧嚣,却也鱼龙混杂。
按照李师傅模糊的记忆和阿鬼的打探,他们在一片看起来相对老旧的华人聚居区穿梭,寻找着那个“洪叶贸易行”的地址。
巷子狭窄而曲折,两旁是密集的骑楼,晾晒的衣物如同万国旗般飘荡。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老人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生活气息浓厚,但也显得有些破败。
终于,在一个十字巷口,他们找到了目标。一栋三层的旧骑楼,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木质招牌——“洪叶贸易有限公司”。门面不大,玻璃门灰蒙蒙的,看起来生意并不兴隆。
阿鬼压低帽檐,率先走了过去,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接待室,只有一个老旧的柜台和几张塑料椅子。一个穿着花衬衫、皮肤黝黑、正靠着柜台打盹的年轻伙计被惊醒,懒洋洋地抬起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问道:“揾边位啊?有咩事?”
阿鬼堆起笑容,凑上前去:“兄弟,打听个人。叶洪,叶老板,系唔系还系度做啊?”
那伙计闻言,睡意瞬间没了,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上下打量着阿鬼,又瞥了瞥门口的王文韬和李师傅:“你哋系叶老板嘅……?”
“故人,内地来的故人。”李师傅走上前,声音平静,“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北边的‘瘸子李’来找他讨杯茶喝。”
“瘸子李?”那伙计显然没听过这名号,犹豫了一下,“老板唔系度。你哋有冇预约啊?”
李师傅皱了皱眉:“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唔知啊。老板好忙嘅,成日唔系度。”伙计敷衍道,显然不想多事。
就在这时,里间办公室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丝绸短褂、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精瘦男人走了出来。他目光锐利,扫过三人,尤其是在李师傅和王文韬身上停留了片刻。
“咩事啊?吵吵嚷嚷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伙计连忙躬身:“七叔,呢几位话揾叶老板,话系什么……北边来的故人。”
被称为七叔的男人目光落在李师傅脸上,仔细看了几秒,忽然,他盘着核桃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不确定。
“你系……”他向前走了两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李振宏?”
李师傅(李振宏)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缓缓点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你是……阿七?当年跟在洪哥屁股后面的那个小会计?”
七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警惕地看了看门外,迅速压低声音:“真是您!您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还找到这里来了?快!里边说话!”
他连忙将三人让进里间办公室,并示意那伙计看好外面。
办公室比外面看起来稍好,但也透着股陈旧气息。七叔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李大哥,您真是……哎!”他叹了口气,“您怎么还敢露面?还跑到这里来?您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找您吗?‘影杀’的悬赏令都传到南洋了!”
李振宏(李师傅)苦笑一声:“命不该绝,总得找个活路。听说洪哥在这里,想来讨个安身之所。”
七叔脸色更加难看,欲言又止。
李振宏的心沉了下去:“洪哥他……出事了?”
七叔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叶老板……他三个月前,失踪了。”
“什么?!”李振宏和阿鬼同时失声。
王文韬也是心中一紧。
“怎么回事?”李振宏急问。
七叔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看外面,才低声道:“具体谁也不清楚。叶老板生意做得大,难免得罪人。三个月前,他去参加一个私人拍卖会,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查不出线索,道上的人也三缄其口。贸易行现在……就靠我勉强撑着门面,实际上已经快完了。”
他看向李振宏,眼神带着歉意和无奈:“李大哥,不是我不念旧情。现在这摊子就是个火山口,谁沾谁倒霉。您三位……还是赶紧走吧,趁还没人认出你们。”
最后的希望,仿佛也破灭了。空气凝固,失望和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台老旧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南洋华语新闻,突然插播了一条快讯:
“……最新消息,备受瞩目的‘南洋国术交流大会’将于三日后,由陈氏集团主办,在其私人岛屿‘明伦堂’举行。据悉,此次大会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国术俊杰,旨在弘扬传统国术文化,促进交流。陈艾阳先生表示,届时将有一份‘特殊的机缘’赠与最杰出的优胜者……”
陈艾阳!明伦堂!国术交流大会!
王文韬和李振宏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找不到叶洪,但更大的舞台,更直接的路径,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眼前!
七叔看着他们骤然变化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们……难道想……”
李振宏猛地站起身,虽然虚弱,但眼中却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阿七,帮我们最后一个忙。弄到那个大会的请柬,或者……上岛的办法。”
“这不可能!”七叔失声道,“那是陈家的地盘,守卫森严,没有请柬根本不可能靠近!而且那地方现在就是个漩涡,不知道多少势力盯着,你们去就是自投罗网!”
“有没有可能,试过才知道。”李振宏的语气异常坚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看了一眼王文韬。王文韬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是同样的决绝。
七叔看着他们,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一个隐蔽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似乎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放在了桌上,推了过来。
“叶老板失踪前……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他留下这个,说如果有一天,北边有姓李的故人来寻,而他又不在了,就把这个交给来人。”七叔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没看过。或许……对你们有用。”
李振宏拿起那个轻飘飘的信封,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希望,似乎又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