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镇的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陈默泽撑着黑伞,站在“百乐台”的残垣前,雨水顺着戏台雕花的飞檐滴落,在积水中砸出一圈圈涟漪,像是谁在无声地呜咽。
他是市刑侦队的侦探,人称“陈铁嘴”,不是因为会算命,而是因为他那张嘴,能从最零碎的线索里啃出真相。这次来归德镇,是因为镇上接连死了两个人,死状一模一样——穿着戏服,怀里抱着个做工精致的青衣木偶,脸上带着种诡异的、近乎满足的笑。
第一个死者是老周,退休的中学教师,死在自家阁楼。陈泽到的时候,法医已经做完初步检查,“死因是心脏骤停,但奇怪得很,他身上没任何外伤,就是表情……你自己看。”
老周穿着一身艳丽的花旦戏服,眉眼画得浓艳,怀里紧紧抱着个青衣木偶。那木偶做得极逼真,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琉璃做的,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像是在动。陈默注意到木偶的右手关节处有细微的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操控过。
“他死前在干什么?”陈默问守在一旁的片警。
“说是在研究归德梆子的老戏本,还念叨着‘柳青衣该上场了’。”片警搓了搓手,“陈队,您听说过柳青衣吗?咱这百乐台以前的名角,三十年前在台上唱《霸王别姬》时,突然倒地死了,死状也挺怪的……”
陈泽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老周书桌的一个暗格里,那里藏着一沓照片,都是百乐台的旧照,其中一张格外显眼——一个穿青衣的女子站在戏台中央,身段玲珑,眼神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冽,她怀里抱着的木偶,和老周怀里的几乎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三个字:柳青衣。
第二个死者是老王,镇上的老鞋匠,死在自己的鞋铺里。他穿着武生戏服,手里同样抱着那个青衣木偶(或者说,是一个极其相似的)。陈泽在鞋铺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砸碎的木盒,里面残留着一些白色粉末,经鉴定,是某种强效致幻剂。
“这两人有什么联系?”陈默问随行的助手小赵。
小赵翻着笔记本:“都住在百乐台附近,都是归德梆子的票友,而且……都在柳青衣当年那出《霸王别姬》里跑过龙套,老周演小兵,老王演虞姬的剑童。”
“柳青衣……”陈泽摩挲着下巴,“查她的死因,还有她那个师兄,张鹤年。”
张鹤年是当年百乐台的台柱子,也是柳青衣的师兄,两人既是搭档也是恋人。柳青衣死后,张鹤年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跟着戏班走了,有人说他受不了刺激疯了。
调查柳青衣的死因并不容易,归德镇的老人对此讳莫如深。直到陈默找到住在百乐台后街的孙婆婆。孙婆婆是当年给柳青衣化妆的,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说起往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光。
“青衣那孩子,命苦啊……”孙婆婆叹了口气,“她那手‘活木偶’的绝活,整个归德镇没人比得上。那木偶在她手里,跟活人似的。可她师兄张鹤年,嫉妒她的才华,怕她盖过自己的风头……”
孙婆婆说,柳青衣死的那天,唱的是《霸王别姬》的高潮段。她突然口吐鲜血,倒在台上。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急病,只有孙婆婆觉得不对劲——柳青衣死前看张鹤年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毒。后来孙婆婆偷偷检查,发现柳青衣的妆里被人掺了微量的鹤顶红,是张鹤年干的。
“那木偶呢?”陈泽追问,“柳青衣怀里的那个?”
“那是她的命根子,叫‘小虞姬’。”孙婆婆的声音突然压低,“听说张鹤年杀了她之后,就抱着那木偶跑了,还说要让柳青衣‘永远陪着他’……”
陈泽心里有了轮廓。他再次来到百乐台,这次是深夜。雨停了,月光惨白地洒在戏台的雕梁画栋上,阴气森森。他果然听到了戏台上传来若有似无的唱戏声,是《霸王别姬》的选段。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戏台斑驳的木门。戏台中央,一个穿青衣的人影正在舞动,身段和照片上的柳青衣一模一样。那人影怀里抱着的木偶,正是“小虞姬”。
“张鹤年。”陈泽沉声开口。
那人影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苍老却依旧俊朗的脸,正是张鹤年。他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眼神疯狂:“你是谁?敢打扰我和青衣的演出?”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陈泽缓缓掏出警徽。
“回去?”张鹤年狂笑起来,“我和青衣的戏还没演完!老周、老王,他们都是我选的‘演员’,他们演小兵,演剑童,接下来……该演霸王和虞姬了!”
他举起木偶,木偶的手臂竟像活了一样,指向戏台后方的一个角落。陈默这才发现,那里绑着一个年轻人,正是镇上另一个票友,被张鹤年选为了“霸王”的扮演者。
“你用致幻剂让他们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在演戏,然后……”
“然后让他们‘入戏’啊!”张鹤年眼神狂热,“只有最虔诚的‘演员’,才能让青衣的魂灵满意,才能完成这出终极的《霸王别姬》!你看这木偶,它是不是活了?这都是青衣的恩赐!”
陈泽注意到张鹤年手里的木偶,关节处的磨损比之前看到的更严重,而且木偶的眼睛,似乎真的在随着张鹤年的动作转动。他突然想起孙婆婆的话,柳青衣的“活木偶”绝活,难道……
就在这时,张鹤年突然动了,他操控着木偶,像操控着一把无形的刀,直扑陈默。陈默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同时大喊:“小赵,动手!”
埋伏在暗处的小赵带人冲了出来,将张鹤年制服。那木偶在张鹤年被控制住的瞬间,突然发出“咔哒”一声,所有关节都僵硬了,黑琉璃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
被绑架的年轻人得救了,张鹤年被带走时,嘴里还在喃喃:“戏还没演完……青衣还在等我……”
案子破了,陈泽却没有丝毫轻松。他再次来到孙婆婆家,想问清楚“活木偶”的真相。孙婆婆却只是摇头:“那是青衣的独门秘术,用了特殊的材料,还得……还得用点‘别的东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离开归德镇那天,陈默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整理着行李。他的黑色皮箱里,除了换洗衣物和卷宗,还多了一样东西——那个在百乐台找到的“小虞姬”木偶。他明明记得已经把所有木偶作为证物封存了,这一个是从哪里来的?
他拿起木偶,仔细端详。黑琉璃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突然,木偶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和死者脸上如出一辙的、诡异的笑容。
陈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向候车室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凝重,而他身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穿青衣的模糊人影,正抱着另一个木偶,静静地看着他。
火车汽笛长鸣,缓缓驶出站台。陈默坐在窗边,看着归德镇的轮廓逐渐消失在雨幕中。他不知道,那出关于青衣木偶的血色绝唱,究竟是落幕了,还是……刚刚开始。而他自己,又在这出漫长的戏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