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像缕不该飘进蛮荒的紫雾，轻轻落在山洞里——这处刚靠兽尸掩埋、陷阱补全才稳住气的据点，瞬间被她搅出了细微波澜。相柳没拦着她留下，却让石坚把她安置在洞口的干草堆上，离伤兵远，离藤蔓近——与其让这身份不明的人藏在暗处，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洞内的气氛变得怪起来。老兵们攥着短刃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全是警惕；年轻的小兵阿武却总往那边瞟，见阿沅用袖子擦眼泪，还犹豫着递过去半块硬饼，被石坚瞪了一眼才缩回去。望舒蹲在石灶边碾草药，石臼里的清心草碎成末，她却没心思装袋——余光总落在阿沅的裙摆上，那料子滑得像浸了水的玉，沾了泥也没磨出毛边，哪像跑了几天的落难人？
相柳靠在岩壁上擦刀，弯刀亮得能映出人影，却没照见他眼底的困惑。方才阿沅抬头谢阿武时，他分明看见她耳后有颗小痣，像在哪见过，可脑子空空的，抓不住那点影子。他指尖摩挲着刀背的旧痕，目光扫过阿沅时，眉峰几不可查地拧了下——这女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从瘴林里跑出来的。
傍晚的风裹着肉香飘进来时，洞内总算有了点活气。狩猎队运气好，打了头瘴鹿，石坚把烤得油亮的鹿肉分给伤兵，最后捏着块带筋的肉，不情不愿地递向阿沅：“吃吧，垫垫肚子。”
阿沅的手指先蜷了蜷，像是怕烫，又像是不好意思，接过时指尖轻轻碰了下石坚的手背，快得像无意。“多谢大哥。”她声音软得像棉花，小口咬着肉，嘴角沾了点油，用丝帕擦了擦——那丝帕雪白雪白的，在满是灰黑的山洞里，扎眼得很。
“你说商队被劫了？”石坚没走，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独臂抱在胸前，“那些匪徒长什么样？往哪跑了？这林子邪门，我们也好避着点。”
阿沅嚼肉的动作顿了顿，放下鹿肉，柳眉蹙起来，眼里慢慢漫上水汽：“他们……穿着黑衣服，骑着像蜥蜴的东西，鳞片是红的，眼睛亮得吓人。我跟爹娘跑散了，只顾着躲，哪敢看方向……”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干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红鳞蜥蜴？”相柳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那，手里还攥着块磨石，“是幽冥的‘鳞骑’？”
阿沅像是被他的气势吓着了，身子往干草堆里缩了缩，头垂得更低：“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些东西跑得很快，追上商队时，惨叫声……”她没说下去，肩膀轻轻抖着，像想起了可怕的事。
相柳没再问，只是对着石坚抬了抬下巴：“夜里多派两个人守西头，鳞骑要是真在附近，不会只劫商队。”他转身往回走，衣角扫过阿沅的草堆，没停留——可心里那点困惑，却像被水汽泡过，胀得更明显了。
后半夜的洞子静得能听见火把芯炸火星。望舒靠在相柳旁边，手里捏着枚银针，没睡——她总觉得阿沅那边不对劲，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像算好的，轻得没起伏。
突然，一声细弱的啜泣飘过来，像蚊子哼，却钻得人心里发紧。是阿沅。她在干草堆里翻了个身，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嘴里漏出模糊的话：“哥……别去……危险……”
望舒的手顿了顿，刚要起身，就听见阿沅又哼了句，这次更清楚：“相柳……小心……”
“相柳”两个字刚落，相柳猛地睁开眼！黑暗里，他的瞳孔缩成点，像被针扎了似的，太阳穴突突跳——这声音太熟了，像在记忆深处藏了很久，一出来就带着疼。他眼前晃过片模糊的紫，是裙角？还是帷帽？刚想抓，那影子又散了。
阿沅像是被自己的梦惊醒，猛地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见相柳和望舒都盯着她，她赶紧用袖子擦眼泪，声音发颤：“对……对不起，我做了噩梦，吵到你们了……”
望舒起身倒了碗水，走过去递给他。递水时，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碰了碰阿沅的手腕——只觉冰凉，却没半点颤抖，脉跳得稳极了，哪像刚从噩梦里醒的人？
“没事，喝口水就好了。”望舒笑了笑，转身走回相柳身边，坐下时，悄悄往他那边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她在装”。
相柳没动，只是盯着阿沅的背影。那声“相柳”像根细针，扎破了他记忆的薄壳，漏出点甜又疼的碎片，让他没法再把她当成普通的骗子。
天没亮，相柳就拽着石坚往外走，路过望舒时，只说了句：“我去溪边再看看，你盯着她，别让她碰伤兵的药。”
望舒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里。她转头看向阿沅，见她已经坐起来，正望着洞口的方向发呆，眼里带着化不开的忧郁。“姑娘醒得早。”望舒走过去，蹲下来整理草药，“要不要再喝点水？”
阿沅转过头，对着望舒笑了笑，那笑软得像棉花，却没到眼底：“多谢姑娘，不用了。我就是在想……爹娘会不会还活着。”
望舒没接话，只是捏着草药的手紧了紧。她看见阿沅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勾了下，像刚撒完饵的渔翁，等着鱼上钩。
而溪边，相柳正蹲在挂过紫衣碎片的灌木旁。他指尖拨开青苔，看见底下有个浅印，比女人的脚小些，却没沾多少泥——像是故意站在这，等他们发现。他摸出怀里的碎片，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缕兰香还在，记忆里的疼又翻上来，这次更清楚，像有人在他耳边哼着歌，调子软，却带着泪。
“军师，找着啥了？”石坚在旁边问。
相柳摇了摇头，把碎片塞回怀里：“回去吧，别让望舒一个人扛着。”
雾里的太阳慢慢升起来，照在溪水上，泛着晃眼的光。相柳走着，忽然觉得这雾像阿沅的笑，看着软，其实藏着刀，而他的记忆，就是那把刀要割开的口子，早晚得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