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精粹至极、仿佛凝聚了亘古太阴之华的银黑色气流,如归巢之蛇般钻入王虎体内。
他紧绷如铁的身体骤然一松,口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下,陷入深度昏迷。
皮肤上那些金色符文的光芒迅速黯淡、隐没,体表的白霜与热气也随之消散,只剩下均匀却微弱的呼吸,证明他尚且存活。
法阵中央,王小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那萦绕不散的、源于命格的阴郁苍白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充满生机的光泽。
他睡得更加香甜,嘴角甚至无意识地上翘,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笼罩法阵的阴阳逆乱之力与金色定魂光罩同时缓缓消散。
那四十九盏青铜小灯的碧绿火焰“噗噗”几声,相继熄灭,化作缕缕青烟。
荒地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异香和尚未平复的灵力涟漪,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呼——”
一直如同雕塑般矗立的邹临渊,终于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蓄已久的浊气。
那口浊气在寒冷的夜空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练。
邹临渊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一直凝重如渊的眼神里,首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然,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赞叹。
“成了。”
邹临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肯定的力量。
几乎在邹临渊话音落下的同时,狐月儿轻喝一声!
“收!”
双手印诀一变,那隔绝内外的幻天迷障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
外界真实的夜风、远处模糊的虫鸣,重新涌入感知。
一直苦苦支撑、黑白双耳光芒已黯淡到极致的黄战天,也“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满是狂喜和后怕。
“成……成了?
老大!真成了?!
哈哈!
我就说我黄先锋出马……咳咳……
配合老大您,必定马到功成!
哎哟我的老腰……
这比跟同境界的妖怪打三天三夜还累……”
邹临渊没理会它的自夸,快步走到王虎身边,蹲下,伸手搭在他的腕脉,又仔细探查其眉心与丹田。
片刻后,邹临渊眼中欣慰之色更浓,对着焦急冲过来的王铁柱夫妇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叔,王婶,放心。
成了!出人意料地顺利!
命格剥离、转移,完美完成!”
王铁柱夫妇在幻阵撤去的第一时间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王婶先扑到小儿子身边,颤抖着手摸了摸他温热红润的脸颊,又伏下身听了听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呼吸,紧绷了几个时辰的神经骤然松弛。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让她双腿一软,若不是王铁柱扶着,几乎要瘫坐在地,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却是喜极而泣。
王铁柱也是眼眶通红,他先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小儿子,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但气息尚存的大儿子,喉咙哽咽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成……成了就好!
成了就好!
临渊……叔……叔谢谢你!
你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
说着,这个朴实的汉子就要往下跪。
邹临渊连忙伸手扶住。
“王叔,使不得!
虎子是我兄弟,这是我应当应分的。”
邹临渊语气转为郑重,看着王铁柱夫妇,给出他最庄严的承诺。
“从今往后,小明体内那要命的根子,算是彻底拔除了!
他再也不会受那纯阴命格吸引魑魅魍魉、阴魂厉鬼、山精野怪的觊觎和侵害!
他可以像所有正常孩子一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上学,成家,过安安稳稳的平常日子!”
听到这句最想听到的保证,王婶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那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混合着感激与庆幸的哭声。
邹临渊的目光又落到昏迷的王虎身上,继续说道。
“至于虎子……
他已经成功地接下了这份因果,扛住了最凶险的第一关。
他的选择,他的毅力,远超我的预估。
若不是他一直咬牙坚持,用意志对抗剥离与融合的非人痛楚,我们成功的把握至少要打个对折。”
邹临渊看着王虎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抿的、透露着倔强的嘴唇,眼中欣赏之意不加掩饰。
“从今往后,他便正式踏上这条道了。
跟着我,我不敢断言他将来能到何种高度,能取得多大的成就,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二老保证。”
邹临渊的声音沉稳而自信,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这江城地界,只要我邹临渊还在一天,就无人敢轻易动他,动你们王家!
假以时日,待他修为有成,他必将拥有足以自保、更能庇护家人的力量。
他不仅能保护你们,更能帮助咱们王家,帮助这个村子,走出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路,达到一个你们从未想过的高度。”
这番话,如同最坚实的承诺,彻底安定了王铁柱夫妇彷徨无依的心。
他们看着邹临渊年轻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身影,又看看地上昏迷却已注定不凡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恐惧渐渐褪去,一种混杂着骄傲、期待与对新生活的向往,慢慢升腾起来。
青田村,王家小院,黎明时分。
折腾了大半夜,一行人回到王家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王小明确认无恙,被安置在床上继续安睡。
王虎则被小心地抬到他自己的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沉稳,体温正常。
只是眉心处隐隐有一道极其细微、若不细看绝难察觉的淡银色竖纹,象征着那已与他初步融合的纯阴命格本源。
天光渐亮,王家小院里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扫连日来的愁云惨淡,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喜庆团圆的欢腾。
最忙碌的莫过于王婶。
她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积攒的担忧、恐惧、以及对邹临渊的无尽感激,都化作最实在的行动。
她抹干眼泪,系上围裙,风风火火地冲进鸡圈,眼都不眨地把最后那只正在抱窝的芦花大母鸡拎了出来。
又从水缸里捞出养了许久、准备过年的一条大鲤鱼。
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腊肉、干蘑菇、山笋……
灶房里很快响起热闹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王铁柱也闲不住,搓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感激。
他忽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偷偷瞟了一眼在堂屋坐着喝茶的邹临渊和在院子里好奇研究多宝格上法器的狐月儿。
又看了看墙角正襟危坐、实则鼻子一耸一耸、眼巴巴望着灶房的黄战天,然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堆放杂物的偏房。
过了一会儿,他怀里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用油纸和破布裹了好几层的陶土坛子,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得意和献宝的神情。
然而,他刚把坛子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没来得及解开绳子,就被端着刚炒好一盘腊肉的的王婶逮了个正着!
“好你个王铁柱!”
王婶眼睛一瞪,锅铲差点敲到桌子上。
“你又从哪个耗子洞里把这玩意儿刨出来了?!
我说去年埋在后院柿子树下那坛酒怎么就剩半坛了!
原来是被你偷摸又藏起来了!
背着我喝酒是不是?啊?!”
王铁柱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辩解。
“我……我这不是看临渊、月儿姑娘,还有……
黄先锋他们,忙活了一宿,功劳苦劳都天大,得喝点好酒解解乏嘛!
这……
这可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老酒头,埋在树下小二十年了!
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闻一下!”
“少来!”
王婶不依不饶。
“我还不知道你?
馋虫上来了,啥借口都能找!
这酒我是留着等虎子娶媳妇、小明考大学才开的!”
眼看夫妻俩要为了这坛酒上演全武行,一个慢悠悠、带着点馋涎欲滴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呀呀,王大婶,王大叔,别争了,别争了嘛!”
黄战天不知何时挪到了桌子边,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扒着桌沿,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土坛子,舌头舔了舔鼻子。
“正所谓,美酒配英雄,好菜酬功臣!
咱们老大,月儿仙子,还有我黄先锋,再加上即将苏醒的虎子兄弟,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功臣!
这等陈年佳酿,此时不开,更待何时?
老王头,我陪你整两口!
庆祝庆祝!”
它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把自己也摆在了“功臣”行列,脸皮之厚,让狐月儿都忍俊不禁,掩嘴轻笑。
王婶被黄战天这一打岔,气也消了些,看了看端坐微笑的邹临渊,又看看眼巴巴的丈夫和黄鼠狼,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锅铲。
“行了行了!开就开吧!
不过说好了,就这一坛!
谁也不许多喝!
尤其是你,王铁柱!
还有你,黄大仙……黄先锋!
你伤还没好利索呢!”
“得令!”
王铁柱和黄战天异口同声,前者麻利地解开封坛的油布和泥封,后者已经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了两个小酒碗,放在了桌子上,一脸期待。
泥封揭开,一股醇厚馥郁、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并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连邹临渊都微微动容,赞了声:“好酒。”
酒是好酒,菜是硬菜,人是至亲与伙伴。
劫波渡尽,尘埃落定,这一顿饭吃得格外舒心畅快。
王铁柱夫妇不停地给邹临渊和狐月儿夹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黄战天也分得了一个专属的碗,里面倒了浅浅一层酒,它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捧着,小口啜饮,发出满足的“啧啧”声!
还不时点评一下哪个菜咸了淡了,俨然一副美食家的派头,惹得众人发笑。
席间,话题自然离不开王虎。
王铁柱问起了儿子何时能醒,以后该如何。
邹临渊放下筷子,正色道。
“王叔,王婶,虎子此次融合纯阴命格,虽过了一关,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命格本源与他自身魂魄、肉身的彻底磨合适应,需要时间。
接下来七天,是他最关键的时期。”
“这七日,他会一直处于这种深度沉睡的状态,身体会自发地调节、吸收、转化那庞大的纯阴之力。
我会在他房中布下聚灵安魂阵,助他一臂之力。
你们只需每日定时给他喂些清水或清淡的米汤即可,不必担忧。
七日后,他自会醒来。”
“醒来后,他才算是真正迈入了这道门槛。
届时,我会开始传授他基础的吐纳法门,引导他逐步掌握体内新生的力量。”
听到七日之期,王铁柱夫妇既有些心疼儿子的长睡,又感到踏实。
有明确的时间,有临渊的安排,他们放心。
“一切听临渊你的安排!”
王铁柱举起酒杯。
“虎子交给你,我们一百个放心!
来,叔敬你!”
邹临渊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阳光彻底洒满小院,驱散了最后一丝夜色。
灶火温着残羹,酒香尚未散尽,欢声笑语中,新的希望,如同那沉睡中的王虎体内正在孕育的力量一般,正在这平凡的农家小院里,生根发芽。
七日蛰伏,只为一朝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