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清晨。
王铁柱天不亮就揣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红信封,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后山老林子边上,找了处最荒僻的乱葬岗,将那红包狠狠扔了进去,还啐了三口唾沫,骂了几句粗话。
回到家,一家人提心吊胆,门窗紧闭,王小明被捆在里屋床上。
依旧痴痴傻笑,偶尔冒出几句“金子…媳妇…”的呓语。
一整天,风平浪静。
就在王铁柱和王虎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以为那邪物只是吓唬人,或许扔了聘礼就没事了时。
傍晚,夕阳如血。
王家灶间刚煮好的一锅米饭,揭开盖子,雪白的米粒上,赫然用黄褐色、腥臊的液体,歪歪扭扭画着一个巨大的“囍”字!
那腥臊气,分明是黄鼠狼的尿骚味!
“啊——!”
王婶尖叫着打翻了饭锅。
第二日,子夜。
王家所有人都没敢睡沉。
约莫凌晨两三点,正是人最困倦、阳气最弱的时候,堂屋和里屋的窗户纸,同时发出“噗噗噗”密集的、仿佛被无数细小爪子抓挠的声响!
声音不大,却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直往人脑仁里钻!
间或夹杂着“叽叽喳喳”似笑非笑的尖细叫声。
王虎抄起门栓冲出去,手电光一扫,只见窗台上、墙根下,数十双绿豆大小的、幽幽发着绿光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齐刷刷地盯着他!
见他出来,那些眼睛瞬间消失在夜色里,抓挠声也戛然而止,只留下满墙狼藉的抓痕和浓烈的骚臭。
王铁柱拿着菜刀跟出来,看着那些抓痕,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
第三日,午后。
王小明突然开始剧烈挣扎,捆他的麻绳都被挣得吱吱作响。
他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用那尖细的腔调反复嘶喊!
“聘礼!还我聘礼!
不还……死!都得死!”
王婶心疼儿子,又怕得要命,哭着对王铁柱说。
“他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小明会死的!咱家也会被拖垮!
得……得找人看看啊!”
王铁柱蹲在门槛上,狠狠抽着旱烟,最后一跺脚。
“找!我去镇上!找张神婆!
她不是能看事吗?”
第四日,上午。
王铁柱从镇上请来了张神婆。
张神婆六十多岁,干瘦矮小,眼皮耷拉着,穿一身藏青色斜襟褂子,手里挂着根缠着红布的藤杖。
她一到王家,没进门,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鼻子像狗一样嗅了嗅,又看了看被黄鼠狼尿画“囍”的灶台和墙上的抓痕,眼皮猛地跳了跳。
进屋看了被捆着的王小明,翻开他眼皮看了看。
瞳孔涣散,隐隐有绿光。
又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麻烦……大麻烦!”
张神婆坐在王家堂屋,嘶哑着嗓子。
“你们这是……得罪了后山的黄家仙!
而且不是一般的小毛神,是成了气候、划了地盘的‘坐地炮’!
看这聘礼的架势,是铁了心要你家小子去‘入赘’!”
“张婆婆,您可得救救小明,救救我们家啊!”
王婶哭求。
“我试试。”
张神婆叹了口气,从随身布包里掏出香炉、黄符、一小截黑驴蹄子,还有一个小小的、黝黑的木雕牌位,上面刻着模糊的狐形图案。
她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对着牌位拜了拜,然后盘腿坐下,闭目,嘴唇快速翕动,浑身开始轻微颤抖。
片刻,她猛地睁开眼,眼神变了,变得有些锐利,声音也尖细了些许,对着空气说道。
“老身是青田镇胡家堂下清风,路过此地。
黄家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这家小子是凡夫俗子,骨浊肉重,恐污了仙家洞府。
不如收了神通,老身做个和事佬,让王家奉上三牲酒礼,香火供奉,了了这段因果,如何?”
她这是在请自己堂口的“清风”,鬼仙上身,与那黄大仙沟通。
堂屋里静了片刻。
忽然,阴风骤起!
吹得香炉里的香灰四散!
一个更加尖利、霸道、充满不耐烦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心底炸响!
“滚!哪来的孤魂野鬼,也配跟本大仙谈条件?!”
“这小子八字纯阴,命格特殊,正合做本大仙的‘阴婿’,助我修行!”
“聘礼已下,吉日已定!
七日之后,必来迎娶!”
“再敢多管闲事,连你这缕残魂一起吞了!”
“噗——!”
张神婆身体剧震,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神恢复了原有的浑浊,充满了骇然。
“走……快走!
这位道行太高……
我的老仙家……不是对手!”
她挣扎着站起来,连报酬都不敢要了,抓起自己的东西,踉踉跄跄就往外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王家人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陷入更深的绝望。
第五日,上午。
王铁柱咬牙卖掉了准备给王虎娶媳妇的两头猪,又东拼西凑,托了无数关系,从邻县请来了一位据说在出马仙里有些名气的“黄师傅”。
这位黄师傅四十多岁,精瘦,三角眼,留着两撇小胡子,气质比胡有德阴鸷不少。
他一来,同样先看了王小明和那红包,又仔细问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听完,他眉头紧锁,对王铁柱道。
“确实是咱们‘黄家’的仙家。
不过,同姓不同脉,规矩不同。
我试试看,用同族的情分说道说道。
但丑话说前头,这位既然下了死聘,道行肯定不浅,我不敢打包票。”
他摆开简单的香案,只上了一炷香,然后盘坐在地,手掐古怪指诀,口中念念有词,用的同样是东北出马的“帮兵诀”,但调子更急更厉。
片刻,他身体一僵,眼睛翻起,只剩下眼白,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油滑而阴沉。
这是请了他堂口的“黄家仙”上身了。
上身后的“黄师傅”对着空气,用尖细的嗓音开口道。
“吱吱……对面是哪一脉的黄家兄弟?
在下黄三河,出自长白山黑风洞一脉。
这家小子是我这弟马的乡亲,不知可否给个薄面,高抬贵手?
所需血食供奉,让我这弟马双倍奉上,如何?”
他试图用同族和利益来谈判。
这一次,那霸道的意念回应得更快,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意!
“长白山黑风洞?哼!
隔了十万八千里,也敢来管本座的闲事?!”
“本座乃是青田山伏龙洞洞主!
在此修行一百八十载!
这方圆五十里,本座说了算!”
“什么血食供奉?
本座要的是这纯阴命格的小子,借他阴身助我渡过‘化形劫’!”
“区区一个刚得人窍的小辈,也配跟本座谈条件?
再不滚,连你体内那道行浅薄的分神一起留下!”
话音未落,附在黄师傅身上的“黄三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嗖”地一下脱离了黄师傅的身体。
黄师傅本人则“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萎顿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看向王家人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后怕。
“伏……伏龙洞……一百八十年道行……化形劫……”
黄师傅声音颤抖。
“你们……你们怎么惹上这种快要成精化形的老怪了?!
这……这起码是‘青黄’巅峰,半步‘玄黄’的存在!
我堂上老仙家说……
说它身上煞气不重,似乎没怎么害过人命,但执念极深,为了渡劫,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们……我们管不了!也惹不起!”
他连滚带爬地收拾东西,临走前丢下一句绝望的话。
“你们……自求多福吧!
实在不行……准备后事……
或者,举家逃吧,看能不能逃掉……”
逃?往哪逃?
那东西说了,敢毁聘或不从,满门难安!
第六日,黄昏。
王家小院死气沉沉。
王铁柱蹲在门口,眼神空洞,仿佛老了十岁。
王婶以泪洗面,已经哭不出声。
王小明被捆着,嘶喊也变成了虚弱的呻吟,气息奄奄。
王虎双目赤红,手里攥着一把柴刀,像一头被困的绝望野兽。
短短六天,请了两位“高人”,一个吐血败走,一个吓得屁滚尿流。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更冰冷的海水浇灭。
那“七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逼近。
“难道……真要我王家绝后吗……”
王铁柱老泪纵横。
“我去找它拼了!”
王虎猛地站起,就要往后山冲。
“虎子!你给我站住!”
王铁柱嘶吼。
“你去送死吗?!
你斗得过那些邪乎东西?!”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苍老嘶哑、有气无力的声音。
“王……王铁柱在家吗?”
王家人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白天那位狼狈逃走的张神婆,竟然又回来了!
但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搀扶着白天那位黄师傅!
两人都是脸色灰败,衣衫不整,张神婆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黄师傅更是走路都打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
一丝怨毒的无奈。
“你……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王铁柱愕然。
张神婆和黄师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张神婆哑声道。
“走……走不了啦!
我们俩……被扣下了!”
“什么?!”
王家人如遭雷击。
黄师傅哭丧着脸,带着哭腔道。
“那……那伏龙洞的老怪说……
我们两次三番打扰它,坏了它心情……要我们……
要我们留在这里,等明晚子时,和……
和你们家小子一起……
一起‘上路’!它说……
它洞府正好缺两个看门的鬼仆……”
原来,他们白天离开后,没走出青田村地界,就鬼打墙般转了回来,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耳边一直回荡着那黄大仙冰冷的警告。
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甚至黄师傅再次请仙,他堂口的黄仙刚一露头,就被一股更恐怖的妖气吓得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出来。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真的被那老怪用神通拘在了这里,成了瓮中之鳖!
“它……它还说。”
张神婆面无人色,补充道。
“它平日约束子孙,不许害人性命,只取些血食供奉。
但这次是为了渡劫,顾不得许多了。
我们……我们都被它标记了,逃不掉……”
最后的希望,彻底湮灭。
连请来的“高人”都成了陪葬品!
小小的王家院子,此刻仿佛成了人间炼狱的前厅。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夜色,再次降临。
这是第六夜,也是最后一夜平静。
明日,七月半,子时。
“吉时”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