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罐头厂,第三车间,尸山血海之中。
空气凝固了。
弥漫的铁锈灰尘味,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彻底取代。
车间地面上,暗红色的液体肆意横流,在坑洼处汇聚成一滩滩粘稠的镜面,倒映着头顶破碎天窗投下的惨淡天光,以及……
一具具以各种扭曲姿态静止的躯体。
站着的,只剩下寥寥数人。
邹临渊站在血泊中央,微微喘息。
纵横剑依旧握在手中,黝黑的剑身吸饱了血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粘稠的血珠顺着剑尖。
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砸落在邹临渊脚下的血洼里,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邹临渊身上的黑色运动服早已破烂不堪,被利器划开多处口子,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
新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敌人的血,将邹临渊半边身子都染成了暗红。
但邹临渊站得笔直,像一杆染血的长枪插在尸堆中,唯有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指节处沾满暗红的血污和碎末。
邹临渊的目光,越过了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越过了那几个缩在角落、面无人色、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的幸存血衣楼杀手,最终,落在了二楼 observation deck 上。
那里,毒蝎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暴怒、难以置信,变成了彻底的惨白,甚至透着一股濒死的灰败。
他扶着锈蚀的铁栏杆,手指抠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他亲眼看着自己耗费重金培养、倚为臂助的数十名精锐,在那个魔神般的男人和那把诡异黑剑下,如同麦秆一样被成片割倒。
看着夜枭那样的王牌杀手,都被一剑伤了手臂,败退下来。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而自己,就是这个屠场最后、也最重要的那头待宰羔羊。
“噗通。”
令人意想不到的,毒蝎这位在黑暗世界也算一号人物、执掌血衣楼一方分舵、平日里威风八面、心狠手辣的楼主,竟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二楼的铁架平台上。
膝盖撞击铁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邹……邹大爷……邹爷爷!”
毒蝎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尖利,颤抖,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他甚至连滚带爬地往前蹭了蹭,脑袋磕在铁栏杆上咚咚作响。
“饶命!饶命啊!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嚣张跋扈、胜券在握的样子。
“是……是尸鬼门!
是阴九幽那个老鬼!
是他给了我们一亿,不,后来又加码到一亿五千万!
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还有你的兄弟!
我们……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啊!
江湖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我们没得选啊!”
他语无伦次,拼命为自己开脱。
“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从今往后,血衣楼……
不,我毒蝎个人,还有我手下所有的人!
见到您都退避三舍!
不,我带着他们滚出江城!滚出中原!
永远不再踏足!那……
那一亿五千万,我也不要了,全孝敬您!
只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三岁稚儿……”
邹临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手中纵横剑上滴落的血滴,节奏不变,仿佛在为这场卑微的乞求打着拍子。
而在车间一角,夜枭背靠着一台废弃的机器,勉强站立。
她的左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小臂,手筋显然已被斩断,鲜血浸透了紧身皮衣的袖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右手还紧握着一柄短刃,但已经失去了大半威胁。
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却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听到毒蝎那毫无骨气的讨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鄙夷和悲哀的光芒,随即又归于漠然。
败了就是败了,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
刀口舔血这么多年,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惨烈,如此……
一面倒。
就在这时,车间外传来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还有车辆刹停的刺耳声响。
“砰!”
车间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阳光涌入,照亮了门口几道挺拔的身影,为首两人,正是接到消息后心急如焚、一路狂飙赶来的风无影和雷敬泽!
他们身后,跟着七八名全副武装、气息精悍的镇玄司青龙行动组成员。
然而,当他们看清车间内的景象时,即便以风无影的沉稳和雷敬泽的粗豪,也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骤缩!
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残破的肢体、破碎的兵器、以及在地上缓缓蔓延的暗红色液体。
昔日空旷的车间,此刻俨然成了修罗屠宰场!
而站在屠场中央,那个浑身浴血、手持滴血黑剑、杀气尚未完全消散的身影,正是他们担心会孤身犯险、遭遇不测的邹临渊!
再看二楼跪地磕头如捣蒜的毒蝎,以及角落里重伤的夜枭,还有那几个缩在角落、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血衣楼残党……
风无影和雷敬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和一丝……
难以言喻的凛然。
他们知道邹临渊实力不俗,尤其是上次见面后感觉他气息又有精进。
但眼前这幅景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这已经不是“不俗”能形容的了!
这是何等凶悍的杀伐!
何等霸道的实力!
一人一剑,几乎屠光了血衣楼在江城的核心精锐?!
“邹临渊!”
风无影定了定神,首先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难掩其中的凝重。
“你……没事吧?”
邹临渊这才缓缓转过头,看了门口的风无影和雷敬泽一眼,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消耗和杀意而显得有些沙哑。
“风组长,雷组长,你们来了。”
邹临渊的目光重新落回二楼毒蝎身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来得正好,做个见证。”
邹临渊提着剑,开始一步一步,踩着粘稠的血泊和散落的残骸,向通往二楼的铁制楼梯走去。
脚步很稳,很慢,每一步落下,都发出“嗒”的轻响,伴随着剑尖滴落的血珠声,像是死神的鼓点,敲在毒蝎早已崩溃的心防上。
“不……不要过来!
邹大爷!邹爷爷!我错了!
我真的知错了!
求求你!饶了我!
我给你当牛做马!
我把血衣楼的所有财富都给你!
我知道尸鬼门的秘密!我都告诉你!”
毒蝎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拼命磕头,额头撞在铁板上已经一片青紫。
邹临渊已经走上了二楼平台,站在了毒蝎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不久前还不可一世、叫嚣着要把邹临渊剁成肉酱的楼主。
鲜血,从纵横剑的剑尖,滴落,正好落在毒蝎眼前的地面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血花。
毒蝎的哭求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恐惧的眼睛,对上了邹临渊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眸子。
“你害我兄弟,重伤昏迷,险死还生。”
邹临渊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毒蝎心头。
“你三番两次,设下杀局,要取我性命。”
“你拿钱卖命,伤及无辜,毫无底线。”
“我岂能饶你?”
话音落下,邹临渊手腕微动,纵横剑抬起,剑锋指向毒蝎的脖颈。
“不——!!!”
极致的恐惧,往往能催生出极致的疯狂!
就在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毒蝎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求生的本能彻底吞噬!
他脸上猛地涌现出一股不正常的血红,全身筋骨发出噼啪爆响,一股虽然驳杂、却颇为浑厚凌厉的气劲,陡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先天武者,护体罡气!
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本钱,也是他能坐上分舵楼主位置的依仗之一!
“既然你不让我活!那你也别想好过!”
毒蝎嘶声咆哮,状若疯虎,趁着罡气勃发、邹临渊剑势稍缓的刹那,竟是不退反进,合身扑上!
他双掌齐出,掌心隐隐泛着暗青色,显然蕴含剧毒,将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拍向邹临渊的胸口!
正是他最阴毒狠辣的掌法,蝎王透心掌!
他要拼死一搏!
就算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小心!”
楼下的雷敬泽见状大喝,就想冲上来。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蕴含了先天武者全部力量的搏命一击,邹临渊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兴起。
邹临渊只有四个字。
“不自量力。”
声音落下的同时,邹临渊手中那柄刚刚抬起、似乎有些迟滞的纵横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耀眼的光芒。
只是一道简简单单、平平无奇、甚至显得有些缓慢的黑色弧线,自上而下,轻轻划过。
仿佛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挥!
毒蝎双掌掌心凝聚的暗青色毒罡,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无声消融。
他扑击的凶猛势头,骤然凝固。
他脸上疯狂狰狞的表情,也永远定格。
一道极细、极淡的血线,从他的额头正中,笔直地向下蔓延,经过鼻梁、嘴唇、下巴、喉咙、胸膛……
“嗤——”
轻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
毒蝎前冲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往前迈了半步,然后,从中整齐地分成了左右两片,向着两侧轰然倒下!
内脏、血液、碎骨……
哗啦一声倾泻在铁板平台上,热气腾腾。
那颗至死还带着惊恐和疯狂神色的头颅,更是高高飞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咕咚”一声,掉落在楼下的一滩血泊中,溅起几朵血花。
纵横剑,依旧黝黑,滴血不沾。
仿佛刚才斩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豆腐。
全场死寂。
连楼下那几个血衣楼的残党,都吓得忘了发抖,呆呆地看着楼主分成两片的尸体和滚落的头颅,大脑一片空白。
夜枭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结束了。
邹临渊甩了甩剑,目光转向楼下角落里的夜枭。
“你。”
邹临渊声音依旧平静。
“想怎么死?”
夜枭睁开眼,看向邹临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的灰败和疲惫。
“败军之将,无话可说。”
她的声音因为失血和疼痛而虚弱,却清晰。
“奉命行事,技不如人。
你要杀,便杀,给个痛快就行。”
倒是干脆。
邹临渊看着她,沉默了几秒。
这个女杀手,至少比楼上那个脓包有点骨气。
“好。”
邹临渊点了点头。
“那我先留你一命。
待我救了兄弟,再来处置你。”
说完,邹临渊不再看任何人,提着剑,转身走下楼梯。
经过风无影和雷敬泽身边时,他略一停顿。
“风组长,雷组长,麻烦你们的人,先看住这几个,还有她。”
邹临渊指了指夜枭和那几个残党。
风无影从震撼中回过神,立刻点头。
“放心。”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青龙组成员迅速上前,控制住现场。
邹临渊则径直走向车间中央,那四把背靠背捆在一起的椅子。
纵横剑的剑尖,精准地挑断了坚韧的牛筋绳索。
剑锋划过,那些捆在赵铭、陈浩、赵强、王虎身上、手腕、脚踝的绳索,应声而断。
邹临渊又小心地挑开他们嘴里的布团,摘掉头上的黑布袋。
光亮和空气涌入。
四人先是剧烈地咳嗽,喘息。
然后,他们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看清了走到他们面前、浑身浴血、却眼神关切的邹临渊。
“渊哥!”
赵强第一个叫出来,声音沙哑,但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被绑太久加上右臂脱臼,一个趔趄。
邹临渊伸手扶住他。
然后,赵铭、陈浩、王虎,也都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们活动着僵硬麻木的手脚,脸上带着脱离危险的庆幸。
但很快,这庆幸就僵在了脸上。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邹临渊的肩膀,看向了四周。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赵强脸上的激动变成了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张大了嘴,右臂脱臼的疼痛似乎都忘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满地的尸体、断肢、内脏碎片,还有那肆意横流、几乎漫过他们脚面的暗红色液体……
赵铭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比他受伤失血时还要白。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
陈浩还算镇定,但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这片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噩梦。
他看到了二楼平台上那分成两片的尸体,看到了滚落在血泊中的头颅,看到了角落里面如死灰、断臂流血的夜枭……
每一个画面,都像重锤砸在他的认知壁垒上。
王虎最直接,他直接懵了。
这个平时憨直乐天的汉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邹临渊,又看看周围,再看看邹临渊手里那把还在往下滴血的黑色长剑,脑袋像生锈的齿轮,完全转不动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喃喃地、梦呓般地吐出一句。
“这……这都是……
渊哥你……杀的?”
没有人回答他。
车间里只剩下赵铭压抑的干呕声,和远处血滴落地的“嗒嗒”轻响。
赵强猛地转过头,看向邹临渊,声音发颤。
“渊……渊哥?
这些……这些人……
都是你……”
邹临渊看着兄弟们脸上那混合着恐惧、震惊、陌生、甚至一丝……疏离的眼神,心中一涩。
但邹临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嗯,血衣楼的人。
他们绑了你们,设局杀我。”
邹临渊说得轻描淡写,但眼前的修罗场,无不诉说着刚才的战斗是何等惨烈。
“可……可是……”
赵铭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抬起头,脸色灰败,声音虚弱。
“这……这得有多少人……
三四十?四五十?
你一个人……全杀了?”
他还是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他知道邹临渊不是普通人,知道他会些厉害的本事,上次在医院也见识过他出手迅捷。
但眼前这景象……
这已经不是“厉害”能形容的了!
这是屠杀!
是只有在最血腥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面!
而制造这场面的人,是他们朝夕相处、信赖依靠的兄弟?!
陈浩扶了扶眼镜,手指冰凉。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但声音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临渊……你……你没受伤吧?”
他注意到邹临渊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皮外伤,没事。”
邹临渊答道。
“没事……”
赵强重复了一遍,看着邹临渊身上那些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再看看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心脏跳得厉害。
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嚷嚷着要跟渊哥学两手,下次把敌人屎打出来的豪言壮语……
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底发寒。
这种场面,是自己能参与、敢想象的吗?
一直以来,他们知道邹临渊在另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世界里挣扎、战斗。
但那更多是一种模糊的概念。
直到此刻,血淋淋的现实毫无遮掩地砸在他们面前,砸碎了他们所有基于和平年代的想象。
原来,“那个世界”的争斗,是如此直接,如此残酷,如此……
不加掩饰的弱肉强食,你死我活。
原来,他们熟悉的兄弟邹临渊,平静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可怕、如此暴烈的一面。
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仿佛在这一刻,被眼前的血海尸山冲击得摇摇欲坠。
邹临渊看着兄弟们眼中复杂的情绪,心中暗叹。
邹临渊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
邹临渊无法解释太多,也没法安慰。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
有些风景,一旦看见,就再也忘不掉。
邹临渊转过身,看向正在指挥手下清理现场、封锁出入口的风无影和雷敬泽。
“风组长。”
邹临渊开口道。
“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带我兄弟先回去治伤。”
风无影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邹临渊一眼,又看了看那四个明显受到巨大冲击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好,你们先走。
后续的事情,包括这位夜枭和那几个俘虏的处理,我们会按程序办。
有需要你配合的,再联系你。”
“多谢。”
邹临渊收起纵横剑,心念一动,剑已回归阴阳玄印空间,走到赵铭和陈浩身边,搀扶住他们。
“能走吗?”
赵铭脸色苍白地点点头,陈浩也“嗯”了一声。
赵强和王虎相互搀扶着,跟在后面。
五人,踩着粘稠的血泊,深一脚浅一脚,在一片狼藉和浓烈的血腥味中,缓缓向车间门口走去。
身后,是尸山血海,是仍未散尽的杀意。
前方,是逐渐明亮的阳光,是无法预知的未来。
而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