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逻各斯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他抬着的手指,维持着咒文的印式,指尖本该流转不息的微光——忽然轻轻一滞。
短暂得如呼吸般刹那,却真实发生了。
那光芒仿佛被谁从外界拨动了一下,微微偏移,像是挣脱掌控般,自顾自地再次流淌。
“……”
逻各斯感到不解。
他感到了一种陌生的不适。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那悲愤的语言中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撞击着他那早已冰封的神经。
那个年轻感染者歇斯底里的呐喊,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那些带着血泪的控诉,似乎离他一直很远,但又好似近在咫尺。
“……冷静一点,塔季……要是你不回去的话,你宿舍中的菜瓜藤要怎么办?之前雷德一直嫌弃它们很碍事,要是你不回去,他一定会一把火将它们烧光的。”
“!Guard先生!我……不要再让我为难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就让我死吧!”年轻战士的声音绝望而破碎。
“我知道!但是没有哪个人的生命是值得被放弃的,你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不要随便说出这种话。”
Guard的眼神坚定又满是血丝,嘴唇抖动,肩膀颤抖,却用整具残破的身体,死死护住身后的年轻人。
那是逻各斯曾见过,被吸引着,却快要遗忘的姿态——
太阳降落在金色的密林上,叶片的反光像是一簇簇被微风驯服了的火焰,在空中花园满溢的色彩之下燃烧。
一双冰冷苍白的手指拂过他被泪水润湿的脸庞。
“逻各斯……”
叫声传进耳朵里,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呼唤着他,只是这样就觉得好幸福。
但是——
是谁呢?
在狭窄的视野边缘,一个漆黑的身影静静伫立。宽大的兜帽深深垂下,将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
“你是在叫我吗?”他问那个人。
“啊啊,抱歉,这个时候好像要叫你哀珐尼尔才好……”面罩下的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微又确实地点了点头:“你好,哀珐尼尔。”
“你好。”不知为何暴露真名的他,也懵懂着回应那个人:“你是妈妈的客人吗?”
“……你可以那么理解。”他犹豫了一下,笑。
“欢迎你来到女妖的河谷。”他本想这么寒暄。
但是——
为什么你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呢?只是看着就觉得好难过。
“为什么你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哀珐尼尔被那悲伤牵引,下意识地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那人向他探来的、冰冷的手。他急切地问道,带着孩童纯粹的担忧。
“啊……没关系。”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兜帽怪人错愕了一瞬,随即反手温柔而坚定地回握住了哀珐尼尔的手,将自己的手掌叠在上面。
那人冰冷的体温传到哀珐尼尔手中,明明很冷,却舒适而且令人安心。
那个人正握着自己的手——想到这点,哀珐尼尔突然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想要快速把手收回,结果用力过猛,看起来就像是把那人的手甩开一般。
糟糕。他懊恼不已。
然而——
即使被这样反复无常对待,眼前的兜帽怪人却并未显露出半分愠色。他背靠着金色的河谷仔仔细细打量了哀珐尼尔一番,像是要把他刻入眼中,最后轻轻说:“果然……你一点没变,哀梵……”
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哀珐尼尔内心因此涌起一阵狂喜。
可下一刻,哀珐尼尔便听见那个人嘴里,用依旧温和的语调,吐出了无比冰冷、如同诅咒般刺穿他幼小心灵的话语——
“真希望……你能永远留在这里。”
落日西沉,把火焰的炽红染上始终抬起头与他对峙着的Guard的双眸。
逻各斯缓缓地垂下手,指尖的光线渐渐熄灭,连带着咒文阵列的运转也一并停止。
凝固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流动。所有幸存者,包括Guard和在他臂弯中艰难喘息的塔季,都如同溺水获救般,下意识地、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胸腔剧烈起伏。
“你……”Guard的眼神惊疑不定。
他不确定逻各斯是不是真心想要放过他们,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困惑交织在一起。
逻各斯没有开口。
他只是站着,仿佛正与自己内心某个幽深角落对峙。
许久。
一个低沉到近乎叹息的声音,终于从Logos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回去吧。”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Guard和塔季,投向更远的地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