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在大学生的帮助下,和大家一起占据切城的半年来,塔露拉愈是觉得压力倍增。她自小浸淫在所谓贵族的尔虞我诈中,因此更加觉得和大家在冻原的日子弥足珍贵。
对于自己和身后的同伴们在泰拉居于什么样的位置,她大致有所觉悟,然而实际站上那个位置后,眼前的景色又出乎她的意料。
能和十三年未见的妹妹搭上话,简单说上几句,她曾在冻原做过无数个如此的梦。
一定是因为太过思念,梦中的人影总是模糊不清,反应也大相径庭。
“我该叫你,领袖,还是……塔露拉?”
被轻轻掀开的衣角下,是刺目的源石结晶,是梦境中无法复刻的残酷现实。
“你终将成为你讨厌的样子,事事岂能如意。”
将来的事无从知晓,未来也总是埋在黑暗中。
“不过,你长大了,你以前认为讨厌的样子,实则是不令人讨厌的。你所经历,你所认知,都将塑造你。”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诉说。这段时间,塔露拉的身边多了一个大学生。不只是大学生,还有阿丽娜、霜星、爱国者、浮士德、梅菲斯塔,甚至有过去处于敌对立场的萨卡兹雇佣兵。
整合运动的大家相处并不只有好事,大家不时会互相责怪,伤害对方,但更多时候总是相互扶持、相互保护,并且从中获得成长。
是他们让塔露拉觉得,与伙伴共同奋战原来是让人感觉如此踏实的一件事。
“和我们一起走吧,晖洁,我们要让整片大陆的感染者团结起来。”
“谢谢你,塔露拉。我爱着你,和我深爱着这座城市一样。”
梦醒来,冻原上的雪仍在下。但这半年她已经快要忘记上一次饿肚子醒来是什么时候了,无论走到哪里,耳畔总是时不时传来孩子们在雪地上嬉戏的欢笑声。
因为遇见你,每一天都如同梦境一般美好。
陈变了很多,但她还是她。
三分喜悦三分忧伤。
只是——
代价是,塔露拉差点弄丢了大学生。
——
凌晨两点半的龙门近卫局,只剩下廊角一盏小小的源石灯。
明明已经提前接到电话,在跨越门槛的瞬间,心却停顿了一拍。
“他在等你。”
竟等到睡着。
塔露拉静静看着大学生好一会。
这个人,用一种她摸不着头绪的方式表达了他的体贴。
即使无法确实理解这人的行止,但她想象不出,如果那种极端的粗鲁不能称为体贴……那,什么是呢?
若这是塔露拉的一厢情愿,那么,这笃定是她最满足的一厢情愿了。
为此,塔露拉小心翼翼将他从沙发上抱起,离去。
73
“我们走着瞧。”
男人用最简单的语言放下狠话,打开大门径直离去。
赌场里无一人敢拦他,人们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怪物。
就这样,怪物消失在众人忘记喝彩的注目中。
“真可惜,深夜的龙门很冷,他那么虚弱,应该多穿件大衣。”
科西切拧开一瓶伊比利亚朗姆酒,在两只玻璃杯中各斟半杯。他把其中半杯放在茶几对面,原本博士坐过的位置。
“曾经广受欢迎的伊比利亚朗姆酒,喝一瓶少一瓶,浪费任何一滴都会遭到深海猎人们围追堵截。”
“不来一杯吗?普瑞塞斯小姐。”科西切举杯,“为了我们纯洁和坚固的友谊。”
“敬友谊。”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科西切把玩着杯子,颇有兴致打量眼前的女人。他无法判断这位“普瑞塞斯”小姐的年龄,在对方身上他同时嗅到了八十岁老人和二十岁年轻人的特征。
白色的实验室外套贴合她优雅的曲线,黑色的丝袜下那双细腻白嫩的双腿若隐若现,领口系着蝴蝶结胸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像是二十来岁的女性哥伦比亚研究者。
干净、纯粹、干练。
但若是单看那双幽深的瞳孔,深处满是光阴的刻痕,会让人觉得她确实老了。
科西切低头添酒:“结果您也看到了。我想您的那位博士,似乎并不着急恢复记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沉溺于小女的过家家游戏中,不能自拔。”
“你是对的。”普瑞塞斯轻轻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感受着沙发上那个人残留的温暖,“虽然我知道他会有所改变,但我还是低估了他刻蚀在灵魂中的善良和坚韧。”
“呵呵,这也是他魅力的一部分。”
科西切沉默片刻,然后勉强自己重新戴上一贯的笑脸面具,“原来如此,倾心的爱人失去记忆,沉溺在泡沫般的梦境中,您一定很苦恼。”
“是的,黑蛇,你那么擅于经营,一定知道——最昂贵的筹码莫过于情感了,那是我们动脉下最鲜活的血液,也是最需要揩拭的脏污。”普瑞塞斯说:“你本可以不受损失,让塔露拉和她的同胞们像老鼠一样藏匿,作为感染者在黑暗中苟活。而我亦选择败退,让博士带着他们夺下切尔诺伯格。这才是我们友谊构成的纽带,也是唯一。”
“您感觉愤怒?”
“愤怒?不,兴奋更多吧。要知道无趣的孤独远比死亡更能带来削解灵魂的痛苦。”普瑞塞斯微笑:“我很乐意在那无可避免的终末日到来之前,和所爱之人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
“……您打算怎么做?”
沉默。
普瑞塞斯透过杯中烈酒审视科西切,良久,忽然咧嘴一笑。
“你不必感到不安,科西切。你想知道罗德岛将为乌萨斯为泰拉带来什么?可你的蛇鳞悄无声息在夜空中静默、凭空蒸发,你一无所获。呵呵,即便如此,你仍想要利用整合运动,利用我对博士的爱与宽容,利用你的手能够触碰到的一切,多么可爱的贪得无厌。”
“您在嘲笑我吗?”话虽这么说,但科西切也不生气。
事实上,这位至少活了上百年的不死者,帝国意志的延伸,从对话一开始就没有受到眼前的女性一丝一毫尊重。
可他一举一动,仿佛真似在招待一位久违的亲友。
“不,你错了,错得离谱,我的朋友。”普瑞塞斯饮尽了杯中的酒,“我认可你的意志。事实上,罗德岛至始至终都在从事一项伟大的事业,我们的工作不被理解,但好在此时我们的意志同样坚定而纯粹。”
“原来是这样。”科西切点点头。
普瑞塞斯只是微笑,不再说话。
就算再怎么老谋深算,在她看来,科西切再过上几百年也不会明白她口中的“伟大”。她还待在这唯一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空气中博士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
——这种惬意的小憩时间对她而言实在有些奢侈。
“请相信我,在那一刻到来时,我会为您和乌萨斯留最佳的观赏席位。”
话毕。
空气中再也找不到女人残留的一丝气息。
就像她来时那样。
不。
也许她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