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在军器监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忙碌。她每日准时点卯,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档案库房里,翻阅着浩如烟海的卷宗记录,态度谦逊好学,遇到不解之处,还会虚心向那些老吏请教。她专注的似乎是军械制造的工艺流程和标准制定,仿佛真的只是一心扑在新职务上,力求尽快熟悉业务。
然而,在那看似寻常的查阅中,她的目光却精准地掠过那些冠冕堂皇的报表总结,停留在不起眼的物料损耗清单、试验失败项目的残料处理记录、以及不同工坊之间物料的异常调拨单据上。她让小禾将其中日期、数量、经手人存在矛盾或模糊之处一一记录下来,并不急于深究,只是默默积累。
几日下来,她心中那份可疑的清单越来越长。尤其是几年前,也就是父亲苏秉忠曾被短暂征召入工部协助沁芳轩工程的那段时间前后,一批标注为“试验特种合金”的稀有金属材料的流向,显得格外蹊跷。账面显示损耗巨大,但对应的试验项目记录却语焉不详,甚至缺失。
这日午后,监正马大人忽然来到档案库,看似随意地问道:“苏少监近日查阅旧档,可有什么发现或不解之处?”苏墨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回大人,下官确实有些疑问。例如弘昌七年这批‘紫金铜’的耗用,账目所记与最终成品的数量似乎对不上,且试验记录缺失……不知当时是作何用途?下官也好学习借鉴,避免日后类似项目再出现如此大的损耗。”
她问得十分自然,完全是一个新官上任想要理清旧账、提高效率的态度。马大人目光微微一闪,捋须道:“哦,弘昌七年啊……那时老夫尚未调任此地。据说是当时为了尝试改进弩机强度所做的一批试验,可惜配方失败,尽数毁了,记录也因此残缺。此类事情以往也时有发生,苏少监不必过于深究旧事,还是应多着眼当下军械的改良才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问题,又subtly地暗示她不要翻旧账。苏墨从善如流,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是下官钻牛角尖了。只是眼见这许多珍贵材料白白损耗,实在痛心,日后定当更加严谨。”马大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墨眼神微凝。马大人方才那一瞬间的细微停顿和回避的眼神,并未逃过她的观察。这批“紫金铜”,绝对有问题。
当晚,萧焕过来接苏墨下值时,苏墨便将日间的发现和自己的疑虑低声告知了他。“紫金铜……”萧焕沉吟道,“此物性质特殊,极耐高温且韧性佳,常用于精密机括或需承受剧烈摩擦之处。若用于弩机,倒也说得通,但如此巨大的损耗量,绝非寻常试验所需。我会立刻让人暗中查访当年经手此事的吏员和工匠,看看能否找到知情人。”
“有劳萧二哥。”苏墨道,“对方警惕性很高,我们需更加小心。”“放心,京中暗渠,我自有分寸。”萧焕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倒是你,在监内一切如常即可,切勿表现得过于关注此事。”
另一边,漕运总督府衙内,新上任的苏翰章也并未如某些人所愿那般陷入泥潭。漕运系统盘根错节,积弊已久,他一到任,并未急着烧三把火,而是同样选择了沉入基层。
他换上常服,带着寥寥几名可靠随从,走访码头、仓廪,与老漕工、低阶吏员闲聊,倾听他们的抱怨和见闻。从这些最底层的声音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近年来,偶尔会有一些不属于官方漕船序列、却持有特殊关防的船只,在夜间悄然停靠某些偏僻码头,装卸一些沉重却不知为何物的货箱,之后便迅速离开。而负责这些码头巡查的小吏,往往事后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辛苦钱”。
这些零散的信息,与他在工部时发现的、某些疑似通过漕运渠道洗白的资金流向隐隐吻合。苏翰章不动声色,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暗中记下了那几个码头的位置和可能出现的时间规律,并通过加密渠道将信息送给了京中的萧焕。
萧焕接到苏翰章的消息后,立刻调动了侯府暗中培养的、精通水性和潜踪的好手,在那几个码头附近日夜蹲守,绘制详细的船只往来图和人员交接记录。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京畿之地的水陆两道悄悄撒开。苏墨在明处查阅故纸堆,寻找物料线索;苏翰章在漕运体系内倾听底层声音,摸排水路异常;萧焕则调动资源,在暗处串联调查,追踪人员和资金流向。
三人虽身处不同位置,却默契地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他们都知道,对手狡猾且势力庞大,任何一丝急躁都可能前功尽弃。唯有耐心、细致,方能从这错综复杂的迷局中,找到那根足以撬动一切的线头。
京城的风,依旧吹拂着繁华的表象,但其深处,侦查与反侦查的暗战,已悄然进入更加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