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马蹄铁的命令迅速下达,匠作营再次进入高速运转的状态。打造马蹄铁相较于弩车和盾牌,工艺相对简单,但需求量巨大。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日夜不息,炉火映照着工匠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脸庞。苏墨也没有闲着,她亲自监督最初几批的制作,确保工艺标准得以贯彻,并将那套微调适配的方法传授给负责的工匠。
看着一箱箱崭新的、闪着金属寒光的特制马蹄铁被运往各营,苏墨心中充满了踏实感。她的所学所能,正在一点点转化为守护这片土地和这些将士们的实际力量。
萧煜履行了他的承诺,每日黄昏,只要军务允许,他都会出现在校场,监督苏墨的体能训练。从最初跑一圈就气喘吁吁,到逐渐能坚持两圈、三圈……苏墨的体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萧煜的要求严格,却并非一味苛责,他会根据她的状态调整节奏,偶尔还会指点她呼吸和发力的技巧。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刻苦,夕阳下拉长的身影,成了校场一角不变的风景。
这日,苏墨刚完成四圈慢跑,虽依旧脸颊通红,气息急促,但已不像最初那般狼狈。她接过小禾递来的水囊小口喝着,用汗巾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萧煜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进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语气却依旧平淡:“明日尝试五圈。若能坚持下来,气息不乱,便可重新开始练习骑射基础。”
“是,萧大哥。”苏墨点头应下,眼中带着期待。能重新骑马,意味着她离真正融入军营生活又近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在萧煜面前翻身下马,递上一份公文:“将军!京城加急文书!”
萧煜接过,迅速拆开阅览。随着目光下移,他原本略带缓和的神色逐渐变得冷峻起来,眉头也微微蹙起。
苏墨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片刻后,萧煜收起公文,对苏墨道:“今日便到此。我需即刻去父亲处议事。你回去好生休息。”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雷厉风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苏墨乖顺应道,目送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京城的加急文书?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部分证实。接下来的几天,军营中的气氛似乎无形中绷紧了些。巡逻的频次增加了,岗哨的盘查也更加严格。萧煜变得异常忙碌,苏墨往往一连几日都见不到他一面,只有赵副将依旧雷打不动地来监督她用膳,只是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肃然。
苏墨隐约猜到可能与自己有关,或是与赵尚书那边的争斗进入了新阶段。但她深知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做好分内之事。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匠作营中,除了监督马蹄铁的打造,也开始着手整理之前的一些零散构思,比如更省力的滑轮组用于搬运重物,更高效的鼓风装置用于锻炉等。她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以自己的方式,悄然改变着军营的细节。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苏墨正在工作帐中核算一批新到的皮革数量,用于盾牌内衬。胡师傅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苏姑娘,这批皮子……有点不对劲。”胡师傅拿着一块鞣制好的皮革,语气沉重。“哦?有何问题?”苏墨放下账本,接过皮子仔细查看。皮质看起来似乎不错,但用手细细揉捏,却能感到内里纤维似乎有些疏松无力,韧性远不如前几批。
“表面光鲜,内里却差了火候,像是急于求成,鞣制工艺或是材料上偷了工。”胡师傅经验老到,一针见血,“这样的皮子做内衬,怕是承受不住几次冲击就会开裂,根本起不到缓冲作用!”
苏墨的心沉了下去。盾牌事关士兵性命,岂容半点马虎!“这批皮子从何而来?验收时未曾发现吗?”
“是从江南新调拨来的,说是上好的水牛皮。验收时只看表面和尺寸,并未细究内里韧性……谁能想到会出这种幺蛾子!”胡师傅愤愤道,“定是工部那些蠹虫!卡我们的用料!”
苏墨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绝非偶然!这很可能是赵友志利用职权,在物资供应上做的手脚!一次是皮子,下次会不会是铁料?木材?甚至……是军粮?
她立刻起身:“胡师傅,这批皮子暂勿使用。我这就去禀报萧将军!”她快步走向中军大帐,却被守卫告知萧煜正在与几位将领密议,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墨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先行返回匠作营,让胡师傅将这批皮子单独存放,并严令不得流入生产环节。她坐在工作帐中,心神不宁。对方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阴险、更防不胜防!这不再是朝堂上的口舌之争,而是直接威胁到了前线将士的安危!
直到傍晚,苏墨才得知萧煜议事结束。她立刻再次求见。
中军大帐内,萧煜听完苏墨的禀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拿起那块皮子,用力一撕,果然,看似坚韧的皮子应声而裂,内里纤维粗糙松散。
“好!很好!”萧煜的声音冷得像冰,“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竟敢在军需上动手脚!”
“萧大哥,此事绝非偶然。他们今日能卡皮子,明日就能卡铁料、卡粮草!我们必须有所防范!”苏墨急切道。
萧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目光锐利如刀:“你放心,此事我已知晓。父亲也已收到京中消息,赵友志近日确实以‘统筹调配、节俭开支’为名,对发往北疆的若干物资进行了‘调整’或‘延迟’。”
他走到地图前,沉声道:“既然他们从明面转入暗处,我们便陪他们玩到底。北疆并非毫无根基。我已下令,启用备用渠道,从关系可靠的州府秘密采购所需物资。同时,军中所余库存,需重新严格检验,尤其是来自工部新拨付的批次,一律从严查验!”
他的应对迅速而周密,显然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招,并做了相应准备。苏墨心中稍安,但仍提醒道:“还有工匠……如今匠作营人多手杂,难保不会有……”
“我明白。”萧煜打断她,眼中寒光一闪,“此事我自有安排。你近日也需更加小心,非必要勿单独离开主营区。赵锐!”
“末将在!”赵锐应声而入。“加派一队人手,暗中护卫匠作营及苏姑娘安危。若有可疑人等靠近,一律拿下讯问!”“是!”
安排完这些,萧煜才看向苏墨,语气放缓了些:“此事你不必过于忧心,专心你的研制即可。这些魑魅魍魉,自有我来应对。”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苏墨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那份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任所取代。她点了点头:“墨儿明白。那皮料之事……”
“我会处理。你那边需要何种替代材料,列出清单,我让人从备用渠道设法购来。”
“好。”
苏墨退出大帐,心情沉重却不再慌乱。她抬头望向北疆辽阔而苍茫的天空,感受到的不仅是边关的风沙,更有潜藏在暗处的汹涌暗流。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为皮料之事奔波时,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透过匠作营忙碌的人群,牢牢锁定了他。
夜里,一份密报趁着夜色,从北疆军营的某个角落悄然送出,飞向京城。
密报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目标确在匠作营,深受重用,屡有奇巧之物产出,守卫森严,难以下手。然其每日黄昏常独身于校场训练,或可寻机。另,新马蹄铁图纸似未随身携带,疑存放于其工作帐中。”
毒蛇的信子,已然吐出,悄无声息地瞄准了那个沉浸在创造世界中的身影。真正的危险,正在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