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营,朔风凛冽,旌旗猎猎。中军帐内,萧煜卸下冰冷的甲胄,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亲兵送上一封家书,是幼弟萧焕的笔迹。
他拆信展读。信中前半是京中琐事,读到后半,目光渐渐凝住。萧焕兴致勃勃地提及了新结识的举子苏翰章,盛赞其务实见解,更特意提到苏翰章之父因处理惠亲王别苑排水难题被擢升为工部掌案匠师。
“……前番偶及粮秣转运之艰,苏兄竟能从前朝《考工纪略》残篇中悟得数般巧思,于车辆稳固、省力装卸颇有见解……如今观其父之能,方知家学渊源。兄长于军中,若觉此类改进或有裨益,或可再深究之,报呈兵部考量?”
“苏翰章……苏家……”萧煜轻声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去年夏天的清泉镇。他不仅想起了祠堂工地那个眼神沉静、语出惊人的小女娃苏墨,更忆起了与她兄长苏翰章的那次会面。那时苏翰章虽年少,却已显沉稳,对答条理清晰,更难得的是对实务颇有见地,令他印象深刻。他记得自己当时不仅将随身一枚白玉飞鸟佩赠予了那灵慧的小妹,更因赏识苏翰章的志向与潜力,给予了一枚可作为信物的玄铁令牌,嘱其若遇难处或有所成,可凭此物寻他。
“原来是他家。”萧煜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这苏家兄妹,皆非凡品。兄长于文章实务皆有建树,小妹则灵慧天成,其父更有实才。这一家人,果然都不简单。
北境粮草转运之艰,他深有体会。那些由苏家小妹“梦”起源头、经其兄整理阐述的改进思路,此刻在他眼中分量陡然不同。他不再犹豫,起身走到舆图前略一沉思,便回到案前,铺开兵部文牍。
他以“臣于巡边察访间,偶得一二拙见”起笔,将那些改进构想结合军需,严谨阐述,写成一份条理清晰的呈文,用了印,命亲兵立刻送往兵部。
做完这些,他心中竟觉舒畅不少,似乎看到了解决老大难问题的一线曙光。他再次提笔,给弟弟回信。
信中先简略说了已依言将改进思路整理呈报兵部,成败未知。然后笔锋一转,写道:
“焕弟所言苏举人,为兄早已相识。去岁夏日巡查途经其家乡,曾有一面之缘。苏翰章其人,沉稳有度,志存高远,于实务颇有见解,为兄曾以玄铁令牌赠之,以期其能坚守本心,早成大器。其妹年纪虽稚,然灵性非凡,于工筑之道竟有惊人直觉,为兄见之欣喜,故另将随身所佩一枚白玉飞鸟赠予她把玩。苏家虽出身微末,然父子兄妹皆乃璞玉,弟可深交之。”
写罢,封缄送出。
萧煜望向帐外苍茫夜色,心中微动。两件信物,一些奇思,竟似串起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不知这苏家,日后还会在这波澜云诡的时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而这条由北境飞往京城的消息,也将在不久后,悄然改变京中某些人对苏家的观感与布局。
工部的风波,以几个胥吏工头被推出去顶罪、赵尚书“明察秋毫”表彰苏秉忠而草草收场。然而,经此一遭,苏秉忠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添了几分寒意。他真切地体会到“官高一级压死人”的残酷,以及那能瞬间将人打入地狱的权力的可怕。回到家中,他沉默良久,对儿女叹道:“这京城……真是步步惊心。”
苏翰章的感触更为深刻。父亲的遭遇如同冷水浇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若无实实在在的功名和地位,仅凭一点才华和贵人赏识,终究是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倾覆。他更加减少了不必要的交际应酬,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备考之中,日夜苦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秋闱高中!唯有掌握权力,才能真正保护家人,践行理想。
清泉镇苏家,面临的困境则更为直接和窘迫。
赵县丞的刁难并未因工部风波平息而停止。税吏咬定苏家纺纱作坊“账目不清,需补缴税款及罚金”,数额之高,几乎要掏空苏家这大半年来的所有积蓄。孙巧莲求告无门,镇上的老秀才和里长虽同情,却也无力对抗县丞之威。
眼看作坊被封,生计濒临断绝,孙巧莲夜不能寐,嘴角起了一串燎泡。最终,她不得不咬牙,将家中积蓄几乎倾囊取出,又变卖了两件首饰,才勉强凑足那高昂的“税款罚金”,换来了作坊的重开。经此一劫,苏家元气大伤,日子再度变得紧巴巴的。
而赵县丞之子赵元宝,见父亲的手段只是让苏家破了财,并未伤筋动骨,心中甚是不满。他不敢再对作坊直接下手,便将恶气撒在了苏静姝经营的胭脂铺上。
他唆使几个地痞流氓,日日到胭脂铺门前徘徊滋事,或故意碰撞顾客,或散布流言说铺子卖的胭脂“用了烂脸”,吓得许多老主顾不敢上门。铺子生意一落千丈。
苏静姝身处后宅,消息却灵通。她并未惊慌,而是冷静地吩咐心腹丫鬟,让掌柜的去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坐镇铺中半日,公开为每一位顾客免费诊脉看肤质,推荐合适的胭脂,并立下字据,若因铺中胭脂出现不适,十倍赔偿。同时,她又让掌柜的暗中给那些地痞头目送了些银钱,晓以利害(暗示苏家如今在京中也有了些关系)。
如此软硬兼施,既挽回了铺子声誉,又暂时打发了地痞,一场危机被她悄然化解于无形。刘员外得知后,竟破天荒地夸了她一句“懂得经营”,让苏静姝在后宅的地位更加稳固。
不久后,苏静姝顺利产下一子。刘员外老来得子,欣喜若狂,对这个填房和幼子越发看重。孙巧莲得知女儿平安生产,且是男丁,喜极而泣,觉得所有磨难都值了。
刘员外一高兴,又听闻苏家近日被县丞刁难破了财,竟难得地主动对前来道喜的赵县丞说了一句:“苏家如今好歹也是我刘家亲戚,又刚添了丁口,日子不易,些许小过,还望县丞大人高抬贵手。”
赵县丞见刘员外发话,又见苏静姝果然生了儿子,知道再明着刁难已不合适,只得暂时收敛,那针对作坊的税吏这才真正消停下来。苏家凭借新生儿带来的这点微薄情面,总算得以喘息。
然而,这一切看在刘文昊眼中,却如同毒刺。父亲对那填房和孽种越发重视,甚至开始回护其娘家,这让他感到极大的威胁和愤怒。他对苏静姝的嫉恨达到了顶点。
他再次找到了臭味相投的赵元宝。两人一拍即合,都觉得必须给苏家一个更沉重的打击。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刘文昊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苏家那个举人不是在京城备考吗?若是他家里突然出了什么‘大事’,比如……他那个嫁到你家的大姐突然得了急病,或者他母亲出了什么意外……你说,他还能安心考试吗?”
赵元宝闻言,眼睛一亮,露出残忍的笑容:“文昊兄高见!若是秋闱失利,看他苏家还如何嚣张!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牵扯到你我。”
两人在密室中低声谋划起来,更阴毒的计策悄然酝酿。
京城的苏翰章在苦读中寻求出路,清泉镇的苏家在勉强维持中期盼转机,却不知新的阴谋已然如同暗礁,再次悄然浮现于前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