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子咕噜咕噜响。
陈砚靠在粮食袋子上，随着马车一晃一晃。他眯着眼，打量着越来越近的那座大城。
好高的墙。
青黑色的巨石垒起来，怕是有十几丈高。墙头上插着些旗子，乌漆嘛黑的，也看不清画的什么玩意儿。城门口人来人往，挤挤攘攘，比那青石镇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恩公，前面就是黑岩城了。”周管事凑过来，脸上堆着笑。这一路，他对陈砚是客气得不得了，好吃好喝供着，虽说也就是些粗粮饼子、咸菜疙瘩，但总比啃野果强。
陈砚嗯了一声，没多话。他目光扫过城门洞子。
那门口堵着不少人。不像是排队进城，倒像是被什么拦住了。
走得近了，才看清。
城门边杵着两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人。看着不像兵丁，那袍子料子细滑，还隐隐有光流动，一看就不是凡俗物件。两人抱着胳膊，抬着下巴，眼神斜睨着进出的人，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气。
他们身旁的城墙根上，贴着一张大黄纸，墨字淋漓。
一个瘦猴似的汉子，正被那俩灰袍人拦着。
“规矩不懂？”一个灰袍人懒洋洋开口，手指头弹了弹袍子上不存在的灰，“想进城，测灵气。”
旁边另一个灰袍人手里托着个圆盘似的物件，灰扑扑的，中间嵌着块浑浊的石头。
瘦猴汉子苦着脸，连连作揖：“仙师，仙师行行好，俺就是个种地的，身上哪有什么灵气啊……”
“没有？”托着圆盘的灰袍人嗤笑一声，把圆盘往那汉子面前一递，“手放上来。”
汉子战战兢兢把手按上去。
那圆盘中间的石头连闪都没闪一下。
灰袍人立刻变了脸，不耐烦地挥手：“滚滚滚！没灵气的废物，进去也是浪费城里的地气！下一个！”
瘦猴汉子被推了个趔趄，哭丧着脸，背着个破包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陈砚眉头拧了起来。
周管事在旁边小声叹气，解释道：“唉，这就是那‘修仙者招募令’闹的。说是招募，其实就是逼着咱们凡人‘自愿’贡献点灵气，换那劳什子居住权。没灵气？连城门都进不去！这世道……”
贡献灵气？陈砚心里冷笑。怕是抽干生机还差不多。青石镇那敛灵阵的勾当，在这里换了个更光鲜的名头罢了。
商队慢慢挪到了城门口。
周管事赶紧上前，陪着笑脸，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悄悄塞给那个托圆盘的灰袍人。“仙师辛苦，一点小意思，给仙师买茶喝。”
那灰袍人掂了掂袋子，听到里面灵石碰撞的轻微声响，脸色才好看了点。他拿着那圆盘，挨个往商队的人手上按。
轮到陈砚时，灰袍人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年纪轻，脸色还有些苍白，穿着也普通，没太在意。
“手。”
陈砚伸出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脑子里，系统提示音响起：【检测到低阶测灵盘，已自动屏蔽宿主真实灵根波动，模拟凡人状态。】
他的手按在了那圆盘的石头上。
石头……还是没亮。
灰袍人撇撇嘴：“又是个没用的。进去吧进去吧，别堵着路！”
陈砚收回手，垂下眼，跟着商队走进了城门洞。阴凉的风吹过，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周管事凑近他，压低声音：“恩公，您别介意，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陈砚摇摇头。“没事。”
他心里清楚，刚才若是测出他有修为，恐怕立刻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在这修仙界眼皮子底下的凡界大城，藏着修为，比顶着张凡人脸要危险得多。
穿过长长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喧闹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大街宽敞，能并排跑四五辆马车。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布的，打铁的，沽酒的，卖肉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混成一片。空气里飘着油香、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
很稀薄，但确实存在。
这黑岩城，果然不简单。
人流如织，穿着各色衣裳。有粗布短打的苦力，有绸衫长袍的商人，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类似城门灰袍人服饰的修士，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凡人见了纷纷避让，眼神里带着敬畏，更多的是恐惧。
周管事的商队要去交卸粮食，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他再三邀请陈砚一同住下，陈砚婉拒了。他不想和任何人牵扯太深，免得连累别人。
“恩公保重，若有需要，可来城南的‘周记粮行’寻老朽。”周管事拱手作别。
陈砚点点头，目送商队进了客栈后院，自己则转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他走得不快，看似漫无目的，眼睛却像猎鹰一样，扫视着四周。
这城确实繁华。可这繁华底下，总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别扭。
那些凡人，脸上大多带着些麻木，眼神躲闪，尤其是看到修士经过时，那畏缩的样子，跟青石镇的百姓被抽取生机前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他信步由缰，拐进一条稍窄些的街道。
这里店铺少些，多是一些高墙大院。走着走着，他脚步微微一顿。
前方街角，有一座格外显眼的宅子。
宅子门脸不大，但修得结实。青黑色的墙壁，比旁边的房子高出半头。两扇黑漆木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一块乌木匾额，上面刻着三个银钩铁画的大字——
监察殿。
字迹透着冷硬，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门口守着两名黑袍修士。抱着胳膊，腰杆笔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视着过往的行人。凡人们走到这里，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低着头，不敢多看。
监察殿……
陈砚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修仙界设立的凡界管控机构，专门镇压反抗者。采风阁是暗地里偷，这监察殿，怕是明着抢了。
他正琢磨着，脑子里“叮”一声。
【检测到监察殿据点。内部存有“凡界灵奴”档案，记录大量被囚禁凡人信息。获取档案，奖励：两界通道碎片线索。警告：潜入行动极易暴露宿主位置，将引来监察殿修士追杀。】
陈砚心头一跳。
灵奴档案！
上千名被捉的凡人，孩童……目的地是青云宗丹房，赤霞宗炼体阁……
那些被抽干精血炼药的孩童，那些被当做药引、容器的同胞……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一股火气直冲顶门。
这狗屁的修仙界！这吃人的世道！
他拳头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去，还是不去？
去了，凶险万分。这监察殿看着就龙潭虎穴一般，里面肯定有高手坐镇。自己这点修为，加上系统，够看吗？万一暴露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城里，跑都不好跑。
不去？
那档案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或许，里面就有能找到其他通道碎片的线索……
他站在街角阴影里，看着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像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心里两个小人打架。
一个说：陈砚，别冲动！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另一个说：怕个鸟！那么多凡人在受苦，你看到了，能装作没看到？系统都说了有碎片线索！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风里带来旁边食摊烤饼的香味，混着街上的尘土气，还有那监察殿门口隐隐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冰冷气息。
去他娘的！
他咬了咬牙。
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为了那些被当做牲口一样抓走的凡人，也为了那渺茫的归乡之路。
干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监察殿的匾额，转身，快步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尽头。
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好好盘算盘算。
这黑岩城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那监察殿里，等着他的，会是怎样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