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仿佛铺开了一幅画面:城里供销社门口蜿蜒的长队,主妇们焦急的脸;
报纸上关于副食品供应紧张的报道;
还有他自己隐隐感觉到的,钱在流通,但东西不够的苗头……
“需求憋着劲儿往上蹿”、“缺口只会更大”、“这钱,不赚,等着别人赚?” 每一句都像小钩子,弄得他心痒难耐。
“嘶——”程金源猛地吸了口气,眼中原本的疑虑瞬间被一种炽热的亮光取代。
他霍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对!对!太对了!二贵老弟!你这眼光,绝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光盯着大件了,这天天要吃的鸡蛋,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啊!稳!稳得很!”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刘二贵,脸上因激动而泛红,大手用力一挥。
“啥也别说了!老弟,你这养鸡,搞!必须搞!而且要搞就搞大的!鸡苗?饲料?包在我身上!我金源公司赞助了!就当是我入股!”
刘二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他刚要开口,程金源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思路如泉涌,根本停不下来:“等等!老弟,你刚才说你们打算用那小学的破房子养鸡?”
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那地方能养多少?顶天了两千只!小家子气!太小家子气了!”
他几步跨到墙边挂着的大幅三水县地图前,手指用力点着:“要做,就做大的!做成产业!做成标杆!两千只鸡?塞牙缝都不够!起码得养他十万只!十万只鸡,一天下多少蛋?那是多大的现金流?!”
程金源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刘二贵,话语极具煽动性:“二贵,你回去,立刻!马上!在大槐树村,不!在你们村周边找!找一块平整、开阔、交通便利的大空地!
要多大有多大!钱的事,我来想办法解决!咱们直接盖大型养鸡场!现代化的那种!通风、光照、防疫,全按最先进的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金源-大槐树现代化养鸡基地’!怎么样?”
刘二贵心中微震。
他确实想借程金源的势扩大规模,但程金源这“十万只鸡”、“大型养鸡场”的蓝图,其气魄和野心远超他“先小规模试水再扩张”的初步设想。
这草莽枭雄的决断力和对规模的极致追求,再次让他见识到了对方骨子里的狠劲和贪婪。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波澜,迎着程金源炽热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点燃的兴奋:“程总高瞻远瞩!十万只鸡……这规模,这前景!好!”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个“好”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这份野心的认同和并肩作战的决心。
程金源哈哈大笑,重重一巴掌拍在刘二贵肩上,震得他微微一晃:“痛快!我就知道!二贵老弟是干大事的人!咱们这合作,简直是天作之合!你出眼光,出技术,我出钱,出渠道!
这养鸡场,绝对能搅动三水县,不!搅动整个地区的副食品市场!让那些还在小打小闹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商品经济!”
两只手,再次紧紧握在了一起。
办公室里,一个沉稳如渊,一个热烈似火,但眼底深处闪烁的,是同样的对巨大利益的渴望和对未来的野心。
昨天的“蔬菜蓝图”墨迹未干,今天一幅更宏大、更充满“钱景”的“禽蛋帝国”草图,已然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迅速勾勒成型。程金源仿佛已经听到了十万只鸡的鸣叫汇成的财富交响曲,而刘二贵则在那宏大的喧嚣背后,清晰地看到了程金源投入的“本钱”背后,更深沉的算计和随之而来的、更为复杂的博弈。
路,铺得更宽了,但脚下的刀刃,也似乎更加锋利了。
将刘二贵送走后。
胡求高眯着小眼,回到办公室,把门关好:“程总,真的要和二贵合作搞大型养鸡场?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前面答应他的投资五百万建大棚,这次在搞养鸡场,公司里的钱真不够了。。。”
程金源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胡求高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足,却压不住他眼底那股冰寒的算计。“小胡啊,你还是太嫩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钱不够?笑话!这项目一落地,钱就自己长腿跑来了。”
他踱回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分明,像在拨弄一盘隐形的算盘。“十万只鸡的场子,听着是烧钱,可它是什么?是金疙瘩!是敲开银行大门的金砖头!”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轻晃,“只要地基一打,图纸一亮,我就去申请贷款,那帮行长见了这规模,这‘现代化’的旗号,还不抢着送钱上门?商人逐利,天经地义,但逐利得会借东风!”
程金源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已看到成捆的钞票在眼前飞舞,“刘二贵?哼,他以为自己借我的船出海?错!是我要把他钉死在船上!这项目一启动,他就是签了卖身契的舵手,跑不了,也下不去!
技术?眼光?我缺的就是这种能下金蛋的鸡,现在三水县有几个像他这样能看透供需缺口的?零!把他绑紧了,他就是给我下金蛋的劳力,乖乖打工,给我生钱!”
他语气陡然转厉,“你以为我光图那点鸡蛋钱?幼稚!这养鸡场是敲门砖,敲的是政府的门!‘金源-大槐树’这名头一响,优惠政策就来了——减税!补贴!土地优惠!连带着我那些建材、运输的买卖,全都能沾光!这叫一石三鸟,懂吗?”
程金源俯身逼近胡求高,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风险?有刘二贵顶着!他要是干砸了,是他能力不行;干成了,是我程金源慧眼识珠!这棋局里,他早就是颗棋子,而我,才是下棋的人!”
胡求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原来那满面春风下的热情,全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他眼前浮现刘二贵沉稳的背影,却仿佛看到一只正被无形丝线缠绕的困兽,而程金源嘴角那抹笑,分明是猎人收网的信号。
他终于懂了,程金源哪里是合作,分明是设了一场鸿门宴,用宏图伟业当诱饵,把所有人都算计成了他财富版图上的垫脚石。
这心思,缜密得让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