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的前庭，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洁如镜，映着天边沉落的残阳，晕开一片凄艳的血色。晚风卷着庭院里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带起一阵萧瑟的凉意。
叶灵兮正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手中捧着一卷三司刚送来的卷宗，指尖轻轻拂过纸上那些熟悉的名字——皆是前世参与构陷叶家的帮凶。她的目光沉凝，心中五味杂陈，前世的血海深仇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两世的光阴，让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郡主，赵墨尘公子求见。”管家匆匆走来，躬身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他说……说有要事，非要当面见您不可。”
叶灵兮握着卷宗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院门的方向。赵墨尘？他来做什么？自那日偏殿听闻叶清柔供述前世旧事，赵墨尘便失魂落魄地离去，这几日竟毫无音讯。
“让他进来。”叶灵兮放下卷宗，声音平静无波。
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赵墨尘一身素色锦袍，发丝凌乱，眼眶通红，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数日未曾安寝。他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荡然无存，步履踉跄，仿佛一夜之间便憔悴了许多。
他走进庭院，目光直直地落在叶灵兮身上，那眼神里，满是悔恨、痛苦与愧疚，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让他连呼吸都带着痛。
叶灵兮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微动，却依旧端坐不动，只是淡淡开口：“赵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墨尘没有回答，他走到叶灵兮面前，脚步一软，竟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这一跪，惊得院中的侍卫与丫鬟皆是一愣，连叶灵兮都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赵墨尘，你这是做什么？”叶灵兮的声音冷了几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般行此大礼，折煞我了。”
“灵兮！”赵墨尘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尘土，晕开一道道狼狈的痕迹，“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叶家满门！我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痛楚，回荡在寂静的庭院里，听得人心头发颤。
叶灵兮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的波澜愈发汹涌。她想起前世，赵墨尘在朝堂上慷慨陈词，指证叶家通敌叛国的模样；想起他手持那份伪造的粮草交割文书，字字句句，都化作刺向叶家的尖刀。可叶清柔也说，他是被二皇子蒙蔽，是急于立功才误入歧途。
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悔恨交加的人。
“你起来说话。”叶灵兮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寒意。
“我不起来！”赵墨尘用力摇头，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晚了！前世我被赵瑾那个奸贼蒙蔽，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叶家真的通敌叛国！我亲手呈上那份伪造的证据，我在朝堂上大声控诉，我看着叶家满门被押上刑场，看着那些鲜血染红雪地，我却……我却以为自己是在为国除奸！”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身下的青石板：“我这些日子，夜夜都做噩梦！梦见叶老将军提着血淋淋的头颅问我，为何要陷害忠良！梦见叶家的族人围着我，一声声地喊着‘还我命来’！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是帮凶！我是刽子手！我对不起叶家一百多口冤魂！”
“够了！”叶灵兮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这些话，你说给我听有什么用？你说给那些枉死的冤魂听吗？他们能活过来吗？”
赵墨尘浑身一震，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看着叶灵兮眼中的冰冷与痛楚，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偿还的。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百死莫赎。”赵墨尘的声音低沉而绝望，他从腰间抽出佩剑，猛地拔出来，寒光凛冽的剑锋直指自己的心口，“灵兮，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能用我这条命，来偿还叶家的血债！今日我便死在你面前，只求能告慰叶家冤魂的在天之灵！”
“住手！”叶灵兮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她没想到，赵墨尘竟会如此决绝。
就在剑锋即将刺入心口的刹那，一道身影疾冲而来，稳稳地握住了赵墨尘的手腕。赵景珩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里，他看着赵墨尘，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一死了之，倒是痛快了！可叶家的冤屈还未洗刷，那些罪魁祸首还未伏法，你敢死吗？”
赵墨尘浑身一颤，握着剑的手微微松动。他看着赵景珩，眼中满是茫然：“那我该怎么办？我犯下如此大错，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赎罪！”赵景珩的声音掷地有声，“用你的余生，去赎罪！去弥补你前世犯下的过错！”
叶灵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冰冷渐渐消融了几分。她走到赵墨尘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赵墨尘，前世你被二皇子蒙蔽，虽是帮凶，却也是受害者。你若真的有心赎罪，便不该寻死觅活，而是该做些实事。”
赵墨尘怔怔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灵兮，你的意思是……你肯给我赎罪的机会？”
“我给你机会，没有用。”叶灵兮摇了摇头，声音淡淡，“你要做的，是给叶家的冤魂一个交代，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三司正在彻查二皇子党羽的罪行，虽擒获了不少核心成员，但仍有一些漏网之鱼，逃遁在外。这些人皆是罪大恶极之徒，手上沾满了鲜血。你在军中多年，人脉广阔，熟悉边关地形。若你真的有心赎罪，便去协助三司，将这些逃犯一一捉拿归案！”
赵墨尘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多谢灵兮！多谢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我赵墨尘对天发誓，定当竭尽全力，将所有二皇子党羽的逃犯捉拿归案！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他站起身，将佩剑插回剑鞘，目光坚定地看着叶灵兮：“灵兮，你且放心！我这就去大理寺，面见丞相，请求加入搜捕的队伍！那些逃犯，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会将他们揪出来，绳之以法！”
叶灵兮看着他眼中的决绝，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赵墨尘重重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叶灵兮，声音低沉而恳切：“灵兮，我知道，我犯下的错，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但我会用行动证明，我赵墨尘，再也不是那个被蒙蔽的蠢货！我会为叶家，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叶灵兮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赵墨尘见状，心中一松，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外走去。他的脚步不再踉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重新拾起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是那眼底深处的悔恨，却依旧清晰可见。
庭院里恢复了寂静，晚风依旧卷着落叶飘过，却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分释然。
赵景珩走到叶灵兮身边，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做得很好。”
叶灵兮靠在他的怀里，目光望向赵墨尘离去的方向，轻声道：“他前世有错，却也并非不可饶恕。能多一个人助力，叶家的冤屈，便能早一日洗刷。”
赵景珩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罪魁祸首，很快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叶灵兮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