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二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吴长生一百二十五岁。
这一年的除夕夜,大雪漫天,席卷了秦国西部的这片荒原。吴长生寻到一处破庙落脚。庙宇早已倾颓,神像倒了一半,脸上是一种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身上落满了雪,仿佛也对这人间,失了兴致。
吴长生升起一堆篝火,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却照不亮吴长生眼底深处的寂寥。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零星的炮竹炸响,那是山坳里某个小村庄,在尽力维持着过年的仪式感。那点脆弱的、属于人间的热闹,传到这破庙里,更显清冷。吴长生握着酒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那声音,不是慰藉,而是一种尖锐的提醒,提醒着吴长生,自己不属于那里。
吴长生靠着一根残破的殿柱,闭目养神。手中的酒囊,还是很多年前,王承毅送的那个。只是里面的酒,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次。
子时已至。
脑海中,那个冰冷的、没有丝毫情感的机械音,准时响起。
【长生点 +1】
吴长生眼皮都未曾抖动一下。习以为常,早已麻木。
吴长生打开了那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光幕。
【姓名】:吴长生
【状态】:平静
【寿命】:永恒
【长生点】:48
【技能】:
医术(精通),药理(精通)
内功-龟息吐纳法(熟练)
武学-流云十三剑(入门),神行步(熟练)
杂学-雕刻(入门),绘画(熟练),音律(入门)
……
吴长生看着这一长串的技能列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过往。
医术精通,可救不了所爱之人的阳寿耗尽。【代价是眼睁睁看着孙怀仁老死榻前。】
药理通神,却配不出能起死回生的灵丹。【代价是阿婉在怀中冰冷的呼吸。】
武艺在身,也只是为了能更快地逃离,像条丧家之犬。【代价是林一川那句“今日之我,明日之你”的警告。】
至于那些杂学……
【雕刻:入门】,代价是两年光阴,和一颗反复被刺痛的心。
【绘画:熟练】,代价是四年枯坐,和一匣子再也不敢打开的尘封过往。
【音律:入门】,代价是万丈悬崖下,一支摔得粉碎的竹笛。
那不是慰藉,那只是刑具。
吴长生又看向那个刺眼的数字。
【长生点:48】
四十八个寒暑,四十八载春秋。这所谓的“长生点”,究竟是什么?是奖赏吗?奖赏吴长生又孤单地、毫无意义地活了一年?
吴长生想起了燕国雪原上的萨满。在他们眼中,死亡是回归长生天的荣耀。可这个系统,却在为吴长生的“不得回归”进行着奖赏。这就像一个狱卒,每年都对一个无期徒刑的囚犯说一句:“恭喜,你又成功地在牢里待了一年。”然后,在囚室的墙壁上,划下一道新的刻痕。
这“长生点”,就是那一道道刻痕。它不是恩赐,它是吴长生永恒刑期的冰冷计数。
吴长生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漫长而滑稽的笑话。
如果再给吴长生一百个长生点,能换回阿婉的一日重聚吗?
如果将这龟息吐纳法练到极致,能斩断这无尽的岁月吗?
不能。
都不能。
吴长生的心,再次沉入那片冰冷、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海。
目光,无意识地在光幕上游走,划过一行行熟悉的文字。
然后,吴长生的目光,停住了。
光幕的最底端,有一行吴长生从未真正留意过的小字。那行字是灰色的,带着一种未被激活的死气,以至于在过去的上百年里,都被吴长生下意识地忽略了。
【修仙功能:未开启】
吴长生的呼吸,猛地一滞。
修仙。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
吴长生自己,拥有着永恒的寿命,不死不灭,却从未想过,自己和“仙”这个字,能有什么关联。
在吴长生的认知里,“仙”是缥缈的传说,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是像那燕国雪原上的“长生天”一样,一种精神的寄托。
可……
如果不是呢?
吴长生的脑海里,第一次浮现出,很多年前,在秦国西部深山里,找到的那座洞府。那个早已坐化的修仙者遗骸,那枚记录着“灵气”、“境界”的玉简。
那不是传说,那是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修仙,或许并不仅仅意味着“长生”。
长生,吴长生已经有了。这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是吴长生一切痛苦的根源。
那修仙,还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种更高的生命形态?意味着一套完全不同的、超越凡俗的规则?
意味着……或许可以找到“同类”?
吴长生的心,那片沉寂了二十五年的死海,第一次,被投进了一颗石子。一颗名为“可能”的石子。
吴长生不再是孤身一人,被放逐在这片凡俗的人间,忍受着身边一切都在枯荣有时、而自己永远静止的酷刑。
或许,在吴长生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一个,大家都可以活很久很久的世界,一个,离别不再是宿命的世界。
吴长生不知道。
但,吴长生第一次,有了一个除了“活着”之外,可以去寻找答案的目标。
吴长生不再去回忆过去,不再去咀嚼痛苦。吴长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行灰色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可能的小字。
【修仙功能:未开启】
怎么,才能将它开启?吴长生下意识地用精神触碰那行字,毫无反应。询问系统,也只有一片死寂。它就像一扇紧锁的门,系统只告诉吴长生门在那里,却没有给吴长生钥匙。
钥匙,只能自己去这凡尘中寻。
破庙外,风雪依旧在呼啸,像是要吞噬天地。
庙内,篝火旁的那个身影,却在无尽的黑暗中,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点亮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