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3日,清晨六点半,城西区前门西大街109号的京城市教委大楼还浸在薄雾里。
王骄理了理藏蓝色西装外套,今天她要带着验收组跑完10所学校,这份名单是胡主任亲自定的,每所都带着京城独有的“玩意儿”,容不得半点马虎。
“王处,老李在楼下等了”
科员小张抱着文件夹跑进来“城西2所,淀海3所,城东2所,朝阳3所,顺道走三环,不绕路,最晚下午六点就能回教委。”
王骄接过文件夹,指尖在“京城师范大学附属小学”“传媒大学附属小学”这两个新增的名字上顿了顿。
她合上文件夹:“走,第一站实验二小,别让学生们等。”
第一站是京城第二实验小学,也是城西为数不多的可以与京师附小掰掰手腕儿的牛校。
1909年建校,55年改组为教育部领导,经历过历史的大风大浪,依旧坚挺。
大礼堂里,40个孩子身着整齐,穿着藏蓝背带裙,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合唱《走进新时代》。
没有指挥,没有花哨编排,可歌声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唱到副歌,领唱的小女孩突然卡壳了。王骄感觉有些眼熟,曾经在一次幼儿活动当中,对这个小女孩蛮有印象,是教育部一位司长的女儿。
王骄正想抬手示意暂停,缓解一下这个女孩的窘迫,女孩却深吸一口气,跟上节奏,眼神里没有慌乱。
“心理素质真硬。”验收组的黄老师小声赞叹。
王骄在评分表上做好登记后,跟校长及陪同人员寒暄过后,早早的坐上了公车,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车沿西长安街行驶十分钟,就到了师大实验中学。这所1917年建校的老校,是西城文科教育的标杆,高考文科一本率常年稳居全市第一。
接待的副校长,是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说话慢条斯理:“我们准备了诗朗诵《春江花月夜》,结合民乐伴奏,是孩子们自己改编的词,还不错…。”
学校的大礼堂里,LEd的舞台背景是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画,15名学生穿着素雅的汉服,手持竹简站在台前。领诵的男孩声音清亮,抑扬顿挫间竟有了几分古文的韵味。舞台一侧,古筝、二胡、竹笛的伴奏缓缓响起,与朗诵声交织,空灵又悠远。
在表扬和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之后,教委一行人很快赶赴下一个现场。
过万寿路,红墙黄瓦的校门,是很多京城人心中熟知的地方。
育英小学,这所48年建校的学校,前身是中枢保育院,生源多为大院儿子弟。
这个学校的唯一一个节目,和其他人对学校的学风印象确实十分吻合,60人合唱《歌唱祖国》。
明明是小孩子,层层叠叠排列起来的气势,黑压压的感觉,却让人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孩子们穿着校服,红领巾系得一丝不苟,站姿十分端正。
歌声响起的瞬间,王骄竟有些恍惚,这些孩子们的歌声,没有技巧性的转音,也没有所谓美声的唱法,只是从喉咙中喷涌而出的力量,让人觉着这有种透着从心底迸发的豪迈。
……
一上午走完五所学校后,王骄向随行的组员问道。
“你们走了一上午,什么感受,说来听听?”
“处长,说实话,有压力。”刚刚入职市教委一年的科员小张说道。
“具体点儿。”
“我也是四九城里长大的,朋友哥们儿不少,但是说实话,今儿咱去的地方,都太硬了……”
“甭说别的,就那育英小学,打小儿也只有远远望着的机会,哪有靠近的机会?这次去啊,算是长见识了,要不是您带队,这分儿,不好打。”小张说道。
王骄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埋头吃饭的大黄:“黄哥?发表发表意见?”
“得嘞!”老黄擦把擦吧嘴,囫囵吞枣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王处长让我发言,哎那我就得吧两句!”
“要说这教委举办的活动,考核,常有。”
“但是这些牛校都这么重视的,少有。”
“要说胡主任和王处长还是有力度呢,看这大大小小的牛校,几天时间,都乖乖的动起来了!不说别的,部里的学校,平常有些事儿的检查,咱们弟兄去了,有时候人家也爱答不理的。您再看看王处,今儿这一亮相,漂亮!”
“得,别害我了老黄。”王骄打断了老黄的发言。
“啊?”跟班儿的小张和老黄一怔,不知道王骄的这句话,从何而起。
旁边儿的司机老李,倒是从头儿到尾默不作声。
王骄解释道:“胡主任的意思,肯定得有人儿唱个黑脸儿,全京城22所牛校,这还不算攀关系搞朋友的,就这,还得筛下去一堆儿。”
“你们单纯从专业素养去看,上午这股劲儿走的五个学校,哪个筛得下去?”
“实验二小和育英小学的合唱、师大附中的诗朗诵、人大附小的表演、传媒附小的剧,说说,哪个筛得下?”
“要是不说专业素养,不谈细心程度,不谈台风如何,咱就说玩儿点儿关系背景,又哪个惹得起?”
“当时在实验二小的时候,领唱的小姑娘,她父亲我之前参加活动的时候见过,部里某司司长。”
“人大附小的观众席,不知道你们留没留意,第二排的那个家长,手里夹着什么包?”
“什么包?”小张和老黄都是下意识的问道,毕竟,他们觉着谁会留意观众席上的事儿,去学校不是看表演和彩排的吗?
王骄无奈的摇摇头,正要说话。
一旁刚刚一直在默不作声的老李开口,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国办。”
“对啊,这么显眼的你们都没注意?”
“除此之外,育英的合唱团那两位,应该和大军区脱不开关系;在师大附中那一会,我竟然遇见了我的研究生导师……人家现在可是博士生导师,专门儿回初中办事儿还偶遇到了我,这事儿,哈哈。”
听闻王骄提及的这些蛛丝马迹,老黄逐渐意识到了什么,额头上沁出了点点的汗珠:“处长,那照你这么说,这分儿……没法打了。”
王骄咬咬牙:“下午正常走,评分儿标准可别因为我说这么几句话就改啊!”
“就算都是神仙,能怎么滴,有种就因为这点事儿,把我这个副处长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