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听到叶聆风说出“像是一起的”那句话后,古风道长便知,第一阶段的“身砺”已见成效。
接下来的修行,需由外而内,转向更精微的“气”与“心”。
一日清晨,古风道长将叶聆风唤至三清殿后的古松下。
“风儿,从今日起,早晚课增加一项。”道长盘膝坐下,姿态自然松驰,仿佛与身下的磐石、背后的古松融为一体。
“看着我,学着我的样子坐。”
叶聆风学着他的样子,别扭地盘起腿,腰背却不由自主地弓着。
“不必刻意追求形似。”道长的声音如同松涛,舒缓而富有韵律。
“闭上眼睛。忘掉你的姿势,只去听。”
“听...听什么?”叶聆风茫然。
“听风过松针的声音,听远处山溪流淌的声音,听你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
道长引导着说道:“吸气时,如溪流汇入丹田。呼气时,如春风拂过四肢百骸。不强迫,不引导,只是旁观,如同看云卷云舒。”
最初的几天,叶聆风只觉得枯燥难耐。双腿酸麻,心思杂乱,一会儿想到剑阁的凌歌顾盼,一会儿又想到那永远抄不完的道家典籍,根本无法静心。
他偷偷睁开眼,却见道长如同入定的石雕,周身气息圆融,仿佛与天地同呼吸。
叶聆风见状感到羞愧,再次闭上眼睛,努力驱散杂念。
渐渐地,在无数次失败后,在某一个心神耗尽的瞬间,外界的声响,鸟鸣、风声、水响,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却又仿佛离他很远。
他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呼吸的节奏,绵长而细微。
那一刻,纷乱的思绪仿佛沉入水底的沙石,虽然仍在,却不再搅动水面。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浸润了他的心神。
古风道长虽闭着眼,却能敏锐地感知到叶聆风周身气息从那躁动不安,逐渐趋于平缓、和顺。
他心中微动,此子心性质朴,毫无机心,一旦寻得门径,入境竟比寻常人更快。
此后,叶聆风的生活变成了固定的韵律:清晨挑水砍柴,以动炼体。早晚静坐调息,抄写典籍,以静养心。
他的动作愈发协调,劈柴时,力随念动,往往一眼便能找到最佳落点,柴薪应声而裂。
挑水时,他已能分心感受扁担在肩头细微的弹性起伏,步伐与呼吸形成一种内在的、和谐的共鸣。
他的眼神,也从前期的迷茫、中期的专注,变得愈发清澈、平和。
那种因“愚钝”而常驻的怯懦与焦虑,似乎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静坐中,被一点点地洗涤、淡化。
期间,叶苍与郭雪儿又来过数次。
叶苍看到叶聆风在劳作间隙,能于石上安然静坐,气息沉静,眉宇间一片安然,与他说话时,反应虽依旧不如凌歌等人机敏,却少了许多以往的慌张,多了几分沉静。
叶苍深知,这是心性根基被打磨稳固的迹象,远胜于学会几式精妙剑招。
他依旧话语不多,但看向古风道长时,眼中那份信任与感激,却深了一层。
郭雪儿更是喜上眉梢,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正在这里,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内在的安定力量。
寒暑交替,叶聆风在三合观的修行已近两年。
此时的少年身量长高不少,原本单薄的身形变得挺拔结实。
每日的挑水砍柴于他已是寻常,扁担在肩头起伏的韵律与呼吸相合,柴刀落处再无需刻意寻找纹理,仿佛与草木通了心意。
这日清晨,叶聆风照例在后山泉边打水。朝阳初升,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古风道长静立远处,看着少年打满水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就着清澈的泉水,仔细清洗着水桶边缘的污渍。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道长眼中泛起欣慰的笑意,这孩子开始懂得爱护这些日常相伴的器物了。
“风儿。”道长缓步上前,声音比平日温和许多,
“今日起,早晚各加练一个时辰的静坐。”
叶聆风放下水桶,恭敬行礼:“是。”想了想,又补充道:
“师父,我近日读《道德经》,上善若水四字总在心头萦绕。水至柔,却能穿石。至善,却可覆舟。这其中的道理,与武学可相通么?”
古风道长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惊喜之色。
两年来,这是叶聆风第一次主动提出如此深刻的疑问。他示意少年在泉边青石上坐下,循循善诱:“你既问起,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叶聆风沉思片刻,认真道:“我觉得,我背过的那《灵枢引》的心法就像水,包容万物。可是...”
他眉头微蹙,“若武学如水,为何古越剑阁与鸣鸿山庄要势同水火?同源之水,为何不能相容?”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埋藏已久。每每看到叶苍提及鸣鸿山庄时冰冷的眼神,听到江湖上关于两家仇怨的传闻,他总感到深深的困惑。
古风道长静默良久,目光投向远山云雾。那是古越剑阁的方向。
道长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沧桑:“今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叶聆风点头道:“好,师父,那我今日早些完成功课,到时给您备茶!”
夕阳落下,三合观内到处都是蝉鸣之声,显得格外宁静。
叶聆风此时刚做完晚课,他手持一套素雅的茶具,缓步走到古风道长身边。
紫砂壶中溢出清冽的茶香,在静谧的夜色中袅袅散开,沁人心脾。
古风道长见其到来,从他手中接过茶具:“今夜我来。”
道长将一杯沏好的清茶递到叶聆风手中,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然后,他示意叶聆风在身旁的石阶上坐下,姿态闲适而自然。
两人沉默地饮了一口茶,唯有秋蝉的鸣声点缀着这无边的寂静。
良久,古风道长望着天边那轮圆满的明月,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帷幕。
他的声音平和而低沉,带着一种讲述古老故事的韵味,缓缓响起:
“风儿,心静了,便可听听过往的风声了。”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叶聆风那被月色照得格外清澈的眸子。
叶聆风捧着温热的茶杯,心神被这句话语轻轻触动,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望向了道长。
“几十年前,古越剑阁和鸣鸿山庄并不是现在这般剑拔弩张,一切...都要从你父亲叶苍少年时的那次离家出走开始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