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砚清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叫不出口。”
李烨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
难道……这孩子也在恨他?恨他杀了沈琅?
这个念头如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精神。
一瞬间,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
幼时在深宫不受宠,受尽兄弟欺凌。
只有同沈琅成亲后,他才逐渐被别人看见。
可好景不长。因忌惮沈琅势大而杀死沈琅后,他为了稳固朝局,不得不转而倚仗世家,终日受其掣肘。
还被崔云漪欺骗,将一个野种视若珍宝,倾注了本应属于眼前这孩子的全部父爱。
女儿长成后,好不容易能为他排忧解难。
可也被这个女儿一步一步逼到如此境地。
想想他这一生,欺骗别人、算计别人、利用别人,也被别人欺骗,被别人算计,被别人利用……
或许真像崔云漪说的那般,他是一个失败的君主,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失败的父亲。
一瞬间的悔恨、绝望与彻骨的疼痛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入。
他突然身子一僵,猛地张口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连郑文恺和陈砚清都愣住了。
郑文恺当即惊声高呼:“陛下!陛下您撑住!快,快传太医!”
陛下还没当众承认陈砚清的身份,此刻绝不能死!
他扑到龙榻前,疯狂摇晃着李烨已然瘫软的身躯。
可李烨却像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任凭他如何摇晃,再也没有了任何反应。
殿内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震惊。
很快,太医赶来,颤抖着探过鼻息脉象后,伏地颤声道:“太上皇……驾崩了!”
“不可能!”郑文恺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能现在死……”
他精心布局了这么久,就差最后一步,可李烨却在此时撒手人寰。
陈砚清也没想到,这个名义上的“父皇”竟这么容易就被他一句话气死了。
唯有沈旭反应迅速,当即斥责,“郑文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威逼太上皇认亲,活活将他气死!此等滔天大罪,你万死难赎!”
裴怀瑾也站出来道,“郑相,你身为三朝元老,本应辅佐君王、安定朝纲,却为一己私欲策划这场闹剧,将我等囚禁至此,逼死太上皇!你对得起先帝的嘱托,对得起大齐的百姓吗?”
其余人见状,虽碍于龙武军的威慑不敢出声声援沈国舅和裴怀瑾,但纷纷在心里表示认同。
毕竟郑文恺逼着太上皇认亲、致使太上皇吐血而亡的全过程,都是大家亲眼目睹的,证据确凿,任谁也无法辩驳。
梁城见状,立即站出来证明,“此子绝非来历不明!他正是沈将军的亲生骨肉,他同沈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沈旭指着陈砚清的脸,问道,“你告诉我,你怎么从这张脸看出来他同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
梁城一时语塞,瞬间想到那个宫女。“来人,将那个宫女传上来。”
不多时,那天晚上替陈砚清送信的小宫女就被两名龙武军士兵押了上来。
那宫女此时有些懵懵的,那晚,原本她都已经同同伴离开了,不知怎么的,陈侍卫突然追上来叫住她,让她帮个忙。
起初她是拒绝的,可陈砚清那双带着恳切的眼睛望过来时,她不知怎么就心软答应了。
后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托人将密信辗转送到郑相手中,本以为这事就此了结。
可不久,梁国公就找到她,让她辨认那陈侍卫与一张画像上的女人是否长得一样。
她点头之后,就被梁国公不由分说的关了起来,今日又莫名其妙被带到这儿来。
梁城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卷画像,“哗啦”一声展开。
那是沈琅年轻时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眼如画、英气勃勃。
他将画像举到宫女面前,语气急切:“你来说,这陈砚清毁容前的样貌,是不是同这画像里的沈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那宫女喏喏地点了点头:“是……是长得一模一样。”
梁城迫不及待的转向百官,“你们看,这宫女曾见过他毁容前的样貌,亲口说他同沈将军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可能不是沈将军的亲生儿子?”
“荒谬!”沈旭当即反驳,“先不说长得一模一样是否能断定就是亲生血脉?”
“而如今,难道单凭这一个宫女的片面之词,就能决定天子血脉、定夺皇子身份了?”
“郑文恺,梁城,你们这般儿戏,是当这大齐的江山是什么随意摆弄的玩意儿吗?”
百官闻言,纷纷窃窃私语。
沈国舅说的对,仅凭一张毁容的脸和一个宫女的证词,如何能证明这就是亲生皇子,简直荒谬!
梁城闻言,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当日知晓真相的崔云漪、王婆、闻太医都死了,陈砚清的脸也毁了,连唯一能认定他身份的太上皇也驾崩了。
如今,他虽确信陈砚清一定是将军的儿子,却一时没办法能够向众人证明。
陈砚清怔怔地望着沈旭。
他没想到,这个血脉相连的亲舅舅,竟会如此坚决地否认自己。
此时,郑文恺已经从短暂的失态中恢复过来。
他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来,振臂高呼,“诸位!且听我一言。”
“你我皆是男子,同朝为官,本该团结一心!你们诸位好好想想,李元昭一个女子登基称帝,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她重用女子、提拔女官,将来我等男子的仕途,岂非要被女子压一头?我大齐千百年的纲常伦理,岂非要毁于一旦?”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郑文恺精准地切中了这些男人心中最害怕的点。
他们不怕登上皇位之人血脉是真是假,怕的是女子掌权后自己的利益受损,怕的是“男尊女卑”的格局被打破。
不少官员眼神里多了几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