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闻言,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殿下最近忙着筹备登基大典,睡得少了,自然看着疲惫。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不用瞎担心。况且她一直在服我特制的强身健体丸,活到一百岁都没有问题,怎么可能生病?”
“那就好。”陈砚清松了口气。
小铃铛,“问完了吧?”
陈砚清点了点头。
小铃铛立刻转身往门口走,脚步都带了几分急切:“那我先走了。”
陈砚清口中的“再见”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她已经拉开房门快步离去,连个回头都没有。
他站在原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满心疑惑。
林府又在办丧事。
短短三个月里,这已是第二场丧事了。
上回林家二公子离世时,府门前车水马龙,京城大半的名门望族都亲自登门吊唁,车马都排到了街角,何等喧嚣。
可如今林尚书的丧礼,却冷清得不像话,门前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宾客,连像样的排场都凑不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
究其原因,无非三点。
一是除夕夜宴宫变时,当场死在叛军刀下的权贵不在少数,各家忙着自家丧事,分身乏术,自然顾不上林家。
二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在即,举国筹备,此时大张旗鼓办丧仪本就犯了忌讳,林家只能一切从简,来往的宾客也就更少了。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林家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
林尚书一死,林家的话事人没了。
唯一还在官场的大儿子林雪松,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人微言轻,根本撑不起门户,如今还得守三年丁忧。
至于林家小儿子,从前虽是太子殿下的面首,却也因丁忧之故,被礼部移出了选夫侍的名单,没了攀附的指望。
京城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谁不清楚林家这是彻底败落了?
没了利用价值,自然没人再像上次那般殷勤热络,连象征性地来走个过场都不愿意来,大多只派下人来送副丧仪,应付了事。
林雪桉又是一身丧服,静静立在奠堂前。
这时这次的他,明显已经不复之前清秀可人的模样,眉宇间攒着化不开的忧虑。
连平日里最爱惜的面庞也懒得打理,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颓废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杜悰拄着拐杖,掀帘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了这副光景。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这林雪桉,除了一张能看的脸,便再无半分用处。
怯懦敏感,又满心自卑,遇事从无主见,只会像棵菟丝草般攀附权贵,靠着几分皮相讨取欢心。
更遑论他那父亲林尚书,本就是棵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之前依附崔家,后来又转头想攀附长公主,这般反复无常的做派,让人不齿。
父子二人,一个无能无骨,一个投机钻营,留在殿下身边,只会是掣肘的拖累,半点助益都无。
只是之前殿下喜欢林雪桉那张脸,他自是不敢说些什么。
可如今,林雪桉失了殿下的欢心,连选夫侍的名单都进不去,被彻底厌弃,他心中自是多了几分快意。
这般无用之人,本就不配留在殿下身边,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同样无精打采的林雪松瞧见他,打起几分精神,连忙快步上前,“杜大人,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如今京城里谁不清楚,这杜大人正是太子殿下跟前最受器重的红人之一。
排查崔家同党一事,全由他一手负责。
手段凌厉狠辣,毫不留情。
只要经他手调查之人,基本上不出一日便会认罪招供,从无例外。
更厉害的是,他竟凭一己之力查到了郑相与崔家勾结的铁证,将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丞相也拉下马调查。
京中之人私下都称他为“瘸腿阎王”,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被他找上麻烦,稍有不慎就引火上身。
是以,面对这位势头正盛的杜大人,众人自然是百般殷勤,不敢有半分怠慢。
所以林雪松心里满是疑惑,这般大的人物,怎么会亲自来他们这败落林家的丧礼?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杜悰开口道,“我与林尚书曾有同僚之谊,又与林二郎是至交好友,于情于理,今日都该来吊念一番。”
话音落,他便径直越过林雪松,走到林尚书的棺椁前。
“多谢杜大人念及旧情。”林雪松连忙躬身道谢,又转头对一旁的弟弟吩咐道,“雪桉,快给杜大人递香。”
林雪桉点燃三支香,双手捧着递向杜悰。
杜悰看了林雪桉一眼,才伸手接过香。
而后他神色肃穆,对着棺椁鞠了三躬,将香插进香炉坛中,才直起身来。
看起来,倒真像是来诚心悼念的一般。
“杜大人,您若是不忙,便移步大厅坐坐吧?我们备了些薄酒薄菜,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林雪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邀请,生怕怠慢了这位贵客。
“好。”杜悰颔首应下。
林雪松大喜过望,连忙道:“我陪您,这边请!”
“不必。林大人事务繁杂,不必特意相陪。”杜悰抬手阻止了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林雪桉,“不如就让令弟陪我吧。”
林雪松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那自然是好!雪桉,快给杜大人带路,好生招待,不可失礼!”
林雪桉伸手指引,“杜大人,这边请。”
两人移步饭厅坐下,入目便是一片萧条。
置办的数桌席面,只稀稀拉拉坐了一两桌人,大多还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
杜悰扫了一眼四周,直言不讳道:“林府如今,怎么冷清到了这般模样?”
林雪桉本就心思敏感,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
他强扯出一抹笑意,语气勉强:“太子殿下登基在即,京中各家都忙着筹备事宜,自是分身乏术,像杜大人这般能亲自来悼念已是情深意重,我等感激不尽。”
杜悰也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太子殿下回京已有两月,好像还尚未召见过林公子陪侍吧?”
林雪桉的面色瞬间微微一变,指尖下意识掐紧了掌心。
杜悰像是没瞧见他的窘迫,慢悠悠补充道:“瞧我这记性,倒忘了林公子如今是戴孝之身。这般光景,又怎好再去给殿下惹一身晦气。”
林雪桉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殿下去河北道赈灾两月,从河北道回来也有两月了。
这整整四个月里,她像是全然忘了他的存在。
哪怕政务再忙,又怎会一面都不召见?
更何况选秀之事,只要她开口说一句,礼部怎敢将他移出名单?
答案其实早已明了,他是真的被厌弃了,殿下彻底不要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杜大人说的是。”
杜悰却尤嫌不够,继续杀人诛心,“只是如今林公子要守孝三年,三年后已是二十二岁。这般年岁,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入宫侍奉了。”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像是真的为林雪桉惋惜一般。
林雪桉此时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杜悰继续道,“色衰则爱弛,这句老话从来都不假。想来林公子当初若是多读点书,便该知道,仅凭一副皮囊以色事人,终究是镜花水月,能得几时好?”
他心里依旧记着,当初正是因为林雪桉,殿下才会被朝臣弹劾、遭软禁之祸。
如今说这些,既是敲打,也是希望林雪桉能认清形势,彻底断了念想,别再去纠缠殿下,给她招惹是非。
说完,杜悰起身拂了拂衣袍,“还望林公子多珍重,我就先告辞了。”
林雪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胸腔里像是被烈火灼烧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他能怎么办?
他既没有大哥那样的学问,能考取功名混个一官半职,也不如二哥那般虽行事荒唐,依旧得父亲器重。
他空有一副好皮囊,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除了攀附长公主,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如今长公主厌弃了他,为何没人去指责那负心薄幸之人,反倒人人都来踩他一脚?
大哥骂他,说若不是当初他执意要去当长公主的面首,林家也不会卷入后续的纷争,白白害了二哥和父亲的性命。
那些世家公子哥们个个取笑他,说他像个女人一样靠姿色上位,如今落得这般境地纯属活该。
连这个杜悰,也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教训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想争口气,想有出息,想让他的亲生母亲,能堂堂正正入林家祠堂,不再被旁人说是“娼妓”。
可为何到最后,他却成了人人唾弃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