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黜的制书送达时,林雪桉仍在鸿胪寺官署内处理公务。
直到值日官惶急的通报声传来,他才抬眼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御史,手捧明黄制书,已立于中庭中央,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内侍。
周身的肃杀之气压得在场属官都敛声屏气。
“鸿胪寺丞林雪桉,接旨!”
林雪桉心头猛地一沉,随即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缓步走出值房,径直跪伏在地。
御史当着一众属官、衙役的面,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鸿胪寺丞林雪桉,言行失据,有负朝廷托付。着即罢黜官职!钦此——”
话音甫落,四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林大人不是半月前才风光上任?不是素传与长公主殿下关系匪浅吗?怎会骤然获罪罢官?
林雪桉眼中亦掠过一丝愕然,但他迅速压下情绪,俯首领旨,“臣……林雪桉,领旨谢恩。”
制书宣读完毕,两名内侍上前,面无表情地收缴了他的官印、符节,又伸手示意他脱去官服。
林雪桉垂着眼,亲手解下腰间的玉带,褪去胸前绣着鹭鸶的青色官袍,最后摘下那顶象征着“从六品”官阶的乌纱帽。
不过片刻工夫,那身代表着身份与体面的官服便被剥除殆尽,只剩下里面一身素白的中衣。
从此,他便从“官”变回了“民”。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那些半月前还围着他笑脸相迎,极尽逢迎的同僚们,此刻或别过脸去佯装不见,或与旁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目光中的轻蔑与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
林雪桉恍若未闻,只将脱下的官服与乌纱帽整齐叠好,交给内侍,而后挺直了脊背,默然朝官署外走去。
刚走出官署大门,便见林家的马车静候一旁。
车夫一见他身影,立刻快步迎上,低声道:“三少爷,老爷命小的来接您,请您速速回府。”
他未发一语,掀帘登车。
刚踏入府中正厅,一个猝不及防的巴掌便狠狠扇来!
林雪桉毫无防备,被打得身形踉跄,接连后退半步才勉强站稳。
右脸颊火辣辣地疼,立刻红肿起来,清晰的指印在俊美的脸上格外刺眼。
堂中气氛凝滞如冰。
林尚书官袍未解,此刻正怒发冲冠地站在中央,胸口因盛怒剧烈起伏。
他的大哥林雪松、二哥林雪竹则端坐在两侧的太师椅上。
林雪松一脸担忧,林雪竹眼中则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林尚书指着他厉声痛骂,“逆子!逆子!想我林学言为官二十载,素来谨言慎行,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奇耻大辱!皆是你这孽障所累!”
话音未落,他又上前一步,抬脚便踹在林雪桉心口。
剧痛袭来,林雪桉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磕在青砖上擦出一片红痕。
但他没有哼一声,只是缓缓撑着地面直起身,端端正正跪于堂中。
林尚书怒气未消,痛心疾首地斥道:“我林家世代书香,何时出过你这等不知廉耻之辈?”
“是我林府缺你吃、少你穿了,还是亏待了你半分?你要去做那攀附贵戚的龌龊勾当,去爬长公主的床!”
“你……你还有没有半点身为男子的羞耻之心!”
跪在地上的林雪桉听他骂完,终于动了动。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学言。
“父亲,半月前,我获授这从六品官衔时,您不也曾喜形于色,深感欣慰么?”
林学言被这句话噎得一窒,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三弟,话可不能这么说。”
一旁的林雪竹此时却阴阳怪气地开口,“父亲和我们当初只当你是凭真本事谋的前程,谁知道你是靠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啊?”
在一旁的林雪松连忙出口制止,“二弟,别这么说。圣旨也只说三弟与长公主‘私交过密’,未必真有……那等不堪之事。”
林雪桉冷眼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兄长,心中唯余一片冰凉的讥讽。
林尚书只有三个儿子,林雪松和林雪竹都是正房夫人所生,自小便被寄予厚望,锦衣玉食、名师教导从不缺。
唯有他是“娼妓”所生的“贱货”,母亲早逝,在府中向来像个透明人一般。
父亲何曾为他筹谋过半分前途?
若非他自己竭力争取,又怎能入得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