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赤尊公主便带着随行众人启程返回吐蕃。
除了长公主赠送的十位美男外,圣上还特意御赐了数千名农匠、工匠与僧人,意在助吐蕃改进农作、修缮技艺、传播佛法,更是宣扬天朝上国的国威。
一行人浩浩荡荡,队伍绵延数里。
这支庞大的队伍,由沈初戎亲自护送离京。
沈初戎这些日子原本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父亲在前线大败吐蕃,这才有了此次吐蕃朝贡求和。
圣上龙颜大悦,不仅将沈国舅晋封为“郡公”,还加授都督一职。
沈家一时风头无两,朝堂内外巴结者络绎不绝。
连带着沈初戎也水涨船高,近日里出行,不论走到何处,都有官员子弟、世家公子上前攀谈奉承,好不风光。
可谁料想,他竟在马球赛上输给了吐蕃,险些让大齐在吐蕃使团面前丢尽脸面。
要不是长公主后来力挽狂澜,强势赢了那个吐蕃公主,他是当真没脸再出去见人了。
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李元佑。
原本是想争口气,结果没成想最后反倒落了个狼狈收场。
他现在都不好意思去见皇姐了。
哎……
就这么巧,两个各怀愁绪的人,竟不约而同来春锦楼借酒消愁。
沈初戎刚被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挑了个临窗的雅座,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隔壁雅间的帘子被人掀开。
李元佑一身常服,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了愣。
李元佑倒没什么避讳,反倒收起折扇,热络地迈着步子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
“沈小将军,这么巧?你也来春锦楼喝酒?”
“独酌多闷啊,不如跟本王一起,正好凑个热闹!”
他从前对沈初戎原本没什么好感,但先前自己被父皇关禁闭时,还是沈初戎帮他悄悄给皇姐递了几句话,这份情谊,让他对这沈初戎印象好了些。
可沈初戎见着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根本不想跟这二皇子扯上丝毫的关系。
一来是实在瞧不上李元佑平日里一副酒囊饭袋、不务正业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是自己跟他走得近了,说不定会惹得长公主的不快。
他连忙对着李元佑拱了拱手,“成……李公子,实在对不住,我…… 我突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没办完,这酒怕是喝不成了,先行告辞了!”
说罢,就要转身往外走。
李元佑却像个自来熟一般,根本不给他脱身的机会,直接上前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有什么事这么急?喝杯酒再去也不迟啊!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话音未落,不等沈初戎反应,就直接把他按坐在榻上,转头吩咐道,“小二,上酒!”
沈初戎挣了两下没挣开,又怕在楼里闹得难看,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心里却把这位二皇子骂了千百遍。
今日的春锦楼格外热闹,一楼堂中搭着个小台子,说书人正拍着醒木讲得起劲。
沈初戎本在耐着性子应付身旁李元佑的絮叨,可那说书人的声音飘上来,句句都绕着“长公主”,让他不由得分了神。
原来竟是在说前几日马球赛上长公主的飒爽英姿,底下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
他不由得竖起耳朵,认真地听楼下的说书人说了些什么。
李元佑正满脸委屈地大倒苦水。
“不就是输了场球赛吗?母妃说我不争气,父皇劈头盖脸骂我没用,连三妹妹见了我都没好脸色,你说我冤不冤?”
“谁能想到那些吐蕃人那么能跑?体力跟牛似的!”
他灌了口酒,又愤愤道,“这次是我轻敌了,等下次他们再来,我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他说着说着,转头见沈初戎出着神不搭话,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沈小将军,发什么呆呢?喝酒啊!”
说着,李元佑也注意到了楼下说书人的声音,随即眼睛一亮。
“哦?原来是在说皇姐!”
此时楼下的说书人正讲到最精彩处,声音陡然拔高。
“只见咱们长公主殿下,一记‘飞云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那身姿矫若惊鸿,直飞到半空之中,竟把头顶的日头都遮了几分!紧接着,她手中月杖一挥,那马球就跟天火流星似的,直冲着吐蕃公主而去!那吐蕃公主当场吓得浑身僵硬,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连躲都忘了躲,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球飞过来!”
台下还有人捧哏,“哎哟!那球莫不是真打在吐蕃公主身上了?”
说书人拍了下醒木,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笑着道:“那哪儿能啊!咱们长公主殿下是什么人物?哪能真打着那吐蕃公主,这不引起外交事故了?”
“您猜怎么着?只见那球啊,擦着吐蕃公主的头发丝就飞了过去,‘嗖’的一下,径直落进了吐蕃的球门!就这么一下,长公主一举赢了球赛,把那吐蕃公主说得心服口服,当场就跪地高呼‘大齐万岁’!”
“好!”楼下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有人高声喊,“长公主也太厉害了!”
“还得是长公主出马,让那群蛮夷看看我们大齐的厉害!”
沈初戎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日球场上,李元昭身着黑色骑装、挥杖击球的模样,只觉得心头一阵滚烫。
李元佑的反应比他更激动,“腾”地站起身,对着楼下高声喊。
“好!说得好!给我赏!”
他身旁的侍卫立刻捧着钱袋下楼。
沉甸甸的银子落在台上,说书人眼睛都亮了,后半程讲得愈发卖力,连添了好几段那日球赛的“细节”。
有了这插曲,两人倒找到了共同话题,你一言我一语聊起马球赛,酒杯碰得叮当响,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到最后,李元佑舌头都打了结,抓着沈初戎的胳膊乱喊。
“我皇姐…… 我皇姐就是最厉害的!全天下没人比得过!”
沈初戎也有些醉了,脸颊泛红,眼神发直,只跟着点头,“对!”
“我皇姐天下无双!”
“对!”
“我皇姐……”
李元佑絮絮叨叨说了一串,突然话锋一转,指着沈初戎的鼻子,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那你还敢不喜欢我皇姐?从前还总跟她对着干!”
沈初戎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酒液呛得他咳嗽两声,才闷闷地小声嘟囔:“谁说我不喜欢?”
“你说什么?”李元佑醉得耳朵也不好使,凑过去盯着他的脸,“声音跟蚊子似的,再说一遍!”
沈初戎的脸有些发红了,不自然地别开脸:“没、没说什么!”
李元佑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把他的脸掰正,眯着眼仔细打量。
沈初戎皱着眉挣开,“殿下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这二皇子,莫不是还有断袖的癖好,这般盯着自己做甚?
李元佑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怎么长得…… 这么像皇姐宫里那个近侍?”
沈初戎一愣,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什么意思?”
“就是皇姐宫里啊!”李元佑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去羲和宫,在内殿看到个小子,跟你长得有六七分像!不过瞧他穿的衣服,也不像正经近侍,倒像是…… 像是个面首。”
“面首”两个字砸在沈初戎耳边,他彻底蒙了,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酒液洒了满桌。
李元佑还在自顾自地说道:“好像是刚进府没多久,看着挺乖巧的,我瞧着皇姐待他应该还不错…… 不过话说回来,皇姐为什么要养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面首?这是什么意思?”
沈初戎也想问,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长公主对自己有意思?
所以找一个和自己相像的人留在身边?
是把那人当成了自己的替身?
可为什么不直接找自己呢?
沈初戎酒意彻底醒了,他盯着桌上洒开的酒渍,只觉得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