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清在亭外,隐约听到了一些“驸马、裴家”的话,心里正犯嘀咕。
然后又见裴怀瑾独自离开,他悄悄往亭里瞄了一眼。
只见李元昭还坐在座位上,指尖轻点着桌沿。
神情中带着一种惯有的疏离,看不出半分喜怒。
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怎么就聊到了驸马?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砚清循声望去,只见这人他认识,正是今天在宴会上得罪了崔九郎的杜悰。
杜悰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眼睛直挺挺的看着亭中的李元昭,脚步加快了几分,直接想要进去。
陈砚清连忙伸手拦住,语气不善:“你谁啊?让你进去了吗?你就进?里面是长公主殿下,也是你能随便闯的?”
杜悰眉毛微皱,拱手道:“在下杜悰,想拜见长公主,劳烦通传一下。”
陈砚清毫不客气的回道,“长公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他不过一个新科进士,就妄图想来攀附公主?
杜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长公主身边何时多了个这么不知礼数之人?
正在两人纠缠之时,亭内传来李元昭的声音,“放他进来。”
杜悰闻言,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当着陈砚清的面,昂首走了进去。
陈砚清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手都攥紧了。
怎么她什么人都见?
他在心里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守在亭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亭内,杜悰对着李元昭深深一揖,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殿下,许久未见,您近来可好?”
世人都知杜悰是圣上亲定的新科探花,文采风流名动京华。
却少有人知道,他曾是公主府的府僚,在府中待过整整三年。
当年他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际,拜在长公主门下。
是李元昭不计较他的身份,将他留在府中,资助他求学赶考。
可是,长公主府中的幕僚那么多,那么多……
他很长时间才能见她一面,更难与她说上一句话。
他拼了命地用功念书,只盼着能离她更近一些,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没想到,等他终于新科及第后,长公主却始终未曾召见过他。
而且今日宴上,好不容易见到她,却发现,她对一个女子说的话,却比对他三年来说的还多,就叫他如何不妒忌?
李元昭抬眸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有事?”
杜悰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笺。
“臣今日得殿下赏赐,心中感念,特作了篇《曲江春宴赋》,想呈给殿下过目。”
李元昭接过那卷纸,漫不经心地翻开。
笺上字迹清俊,题着四句小诗。
“琼林宴未消,驻马望仙韶。愿得春风笔,描眉上紫霄。”
“仙韶”二字用得极巧,既指宫廷宴乐,又暗喻长公主本人。
“春风笔” 更是将进士朱笔比作画眉工具,字里行间藏着难以言说的亲近之意。
这诗写得隐秘,却处处透着求垂怜的意味。
李元昭随手将纸张丢在石桌上,淡淡开口,“你是想要我如何垂怜你?”
杜悰微微一笑,“臣无所求,只求殿下只要不要忘了臣便好,臣最怕的就是殿下身边来了新人,就不记得臣了。”
陈砚清在亭外偷听的一愣一愣的。
新人?这是在说他吗?
难道杜悰以前也是殿下的侍卫?
李元昭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倒是胆大,竟敢得罪崔九郎,不怕他找你麻烦?”
杜悰目光灼灼,“殿下不是帮我教训他了吗,有殿下护着我,我自是不害怕。”
“护着你?”她靠在椅子上,冷眼瞧着眼前的人。
杜悰非但不惧,反而上前半步,“我是殿下的人,殿下不护着我吗?”
什么叫“殿下的人”?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陈砚清心里,激起千层浪。
这杜悰和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怪刚才见他进来时那般熟稔,原来竟是旧识!
他越想越糊涂,心里的火气却更旺了。
这人怎么这般会邀宠?比那裴怀瑾不知厚脸皮多少倍。
李元昭忽然轻笑一声,“你既还记得自己是谁的人,就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杜悰闻言躬身:“臣省得。”
李元昭笑了笑:“你所求的,我都知道,我自不会亏待你。”
杜悰比谁都清楚,普通进士需等吏部有空缺才能授官,少则三月,多则数年。
寒窗十载苦读时,他见过太多寒门士子被吏部的“循例候补”拖得形容枯槁,有的熬到鬓生华发才得了个主簿之职,有的甚至在等待中贫病交加客死异乡。
如若没有长公主安排,以他寒门出身,极有可能被朝中的世家大族排挤,最终被派去蛮荒之地当个末流小官,一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
可他想要的,并不只是这些。
他想要的,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费尽心思才能见她一面。
他收敛情绪,再次躬身行礼,“臣谢殿下恩典,定不负殿下所托。”
李元昭“嗯”了一声,目光已飘向亭外的曲江池。
杜悰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颈后泛起酸意,才敢缓缓直起身。
他知道自己该告退了,却忍不住想多望一眼。
李元昭还在思索着。
杜悰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
日常给点小恩小惠,许个诱人的前程,养着便成。
而眼下这枚好用的棋子,终于能派得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