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崔士良而言,李元昭身边那些人,无非都是为利而来,利尽则散。
现如今跟着李元昭,无非是贪图眼下触手可及的权势与好处。
等有朝一日二皇子登上皇位,这些人又会调转码头,再过来巴结他,所以根本不足为惧。
唯有苏清辞一人,他不确定。
此女,他原本赏识其才华,甚至曾有意为九郎聘娶为妇。
可没想到,她竟抱上了李元昭的大腿,跟他对着干。
起初,他根本也没把她一介女流放在眼里,觉得她不过是朝堂上的“吉祥物”罢了,用来满足李元昭那不自量力的争权野心。
可现在,眼见着她呈上的奏疏文辞精准,条理清晰,比翰林院那一堆只会引经据典的男人都更有见地。
连圣上都在苏敬之面前,多次夸赞他这个女儿“下笔如神,有经世之才”。
若不是苏清辞是女子,又明摆着是李元昭的人,圣上恐怕早也有心提拔她了。
最近更是有消息传来,说李元昭竟向圣上进言,想将明年女子恩科的主考一事,交由苏清辞负责。
圣上虽然现如今还未应允,但难保不会答应。
而如今,这样一个人,突然大张旗鼓地组织一场赏菊宴,还遍邀京中各大臣家的小姐,其用意岂会简单?
既如此,他们为何不去?
不去怎么知道,她办这场宴会到底是何目的?
九月初一,天高气爽,刘丽娘最终还是按照崔士良的吩咐,来了苏家的赏菊宴。
马车一路行驶,绕过半座皇城,缓缓驶向苏府。
苏敬之是如今朝中三位宰相里,唯一非“五姓”出身之人。
他出生于会稽苏氏,这苏氏在前朝时也算得上是江南士族中的大族。
可在前朝末年的战乱中遭受重创,族人四散,家产被抄。
到了本朝,早已没了往日的影响力,只能算个没落士族。
苏敬之能爬到如今的相位,全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
早年考中进士后,从地方县令做起,历任御史、侍郎,再到如今的宰相,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
也正因这般“无依无靠”的出身,他才养成了左右逢源、谨小慎微的性格。
不然,凭他一个没落士族出身的官员,怎么可能在大族林立的朝堂上站稳脚跟?
圣上可能也是看重他的“这层身份”,所以对他颇为倚重。
而如今他的女儿,又成了朝中唯一的女官,颇得圣上和长公主赏识,甚至还有可能主持明年的女子恩科。
因此,他家的宴会,京城中但凡接了帖子的人家,几乎无一不前来赴宴。
马车缓缓驶近苏府,远远便看见门口车马如龙、熙熙攘攘。
各家的马车排成长队,依次在门口核验请帖,仆人们忙前忙后,场面十分气派。
刘丽娘验了帖子,随着仆从进入府中后,才发觉这府内更是热闹非凡。
庭院早已被精心布置过,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摆满了各色菊花,争奇斗艳。
女宾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品茶,或谈笑,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气氛十分融洽。
可刘丽娘却选了个最不惹眼的角落,悄然坐下。
自从嫁入崔家,崔大郎便以“避嫌”为由,斥责她出门是“招蜂引蝶”,几乎将她禁足于深宅。
这三年来,她几乎成了深宅大院里的“囚徒”,早已淡出了京中的社交圈。
而此时,正在不远处应酬宾客的苏清辞,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独坐于角落的刘丽娘。
这位在她尚未回京时便已听闻其名的女子。
听说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十六岁时曾以一手精妙棋艺,与翰林院棋待诏顾师对弈成和,一时才惊四座、名动京城,被文人墨客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当年,不知多少权贵子弟踏破门槛,欲求此佳妇。
最终,她凤冠霞帔,风光无限地嫁入了权势煊赫的崔家。
这桩姻缘,曾引得多少闺中女子暗自羡艳。
而如今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衣着打扮庄重华丽,但那张依旧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寂。
跟传说中那个明亮惊艳的女子,完全判若两人。
苏清辞安顿好身边的宾客,缓步朝着刘丽娘走去。
“丽娘子?久仰你的才名,今日能来赴宴,真是苏府的荣幸。”
刘丽娘见苏清辞主动过来打招呼,倒没觉得惊讶。
可当“丽娘子”三个字传入耳中时,她却猛地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这称呼太特殊了。
不是依附夫家的“崔夫人”,不是绑定父家的“刘娘子”,而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丽娘子”。
她怔怔地看着苏清辞,半晌才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的笑,“苏大人。”
是“苏大人”,而不是“苏小姐”。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瞬间沉寂下来。
苏清辞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刘丽娘果然如传闻中般聪慧,知道什么称呼对她而言最显尊敬。
她心里愈发笃定,这次赏菊宴果然没开错。
马球赛那日,她从那地痞口中听说了不少刘家的秘辛。
其中最令人心惊的,莫过于这刘丽娘。
原来,当年刘丽娘嫁入崔家还不到一年,就因劝崔大郎少纳些姬妾,被其当场责打,硬生生把她腹中六个月的孩子打没了。
自那以后,她便被诊断出再难有孕。
刘丽娘也曾拖着病体回娘家求告,可父亲和兄长却只指责她“不懂事”“不会讨夫君欢心”,唯恐她得罪崔家,坏了两家关系。
自此,她在崔家的日子愈发如履薄冰,动辄便成了崔大郎随手打骂、泄愤出气的工具。
而这一切,刘家上下心知肚明,却无一人为她出声,只冷眼旁观,任她在那虎狼窝里自生自灭。
这般遭遇,在那些男人眼中,不过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
连那地痞提及之时,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语带轻慢。
可苏清辞却意识到,这样一个女子,对她们而言,可能大有用处。
这个既被刘家舍弃、又被崔家践踏的女子,若能拉拢她,不仅能探知崔家的动向,或许还能借她之手,在崔家内部埋下一颗“暗棋”。
更何况,看着一个本该耀眼的女子被困在深宅牢笼里,日渐凋零,让她心底也生出了几分不忍,想帮她一把。
如若能引她投至殿下麾下,以她的心智与韧性,必能成为殿下的一大助力。
只是这刘丽娘平日深居简出,难有机会接近。
正因如此,苏清辞才特意筹办了这场赏菊宴,又专门给她送去了请柬。
她早就猜到,多疑如崔士良,定会派刘丽娘前来探听虚实。
而今看来,一切尽在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