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悰当然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蠢了。
殿下不会不知。
可他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殿下身边,总有那么多人。
他不甘心,无论自己如何费尽心思,却总走不进殿下眼里。
更不甘心,总有旁人比他更得看重,分走本该属于他的关注。
早在长公主府时当幕僚时,殿下就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拼命考中探花后,殿下也没有召见他。
他以为是自己前面还有两人的缘故。
所以他这才在春日宴上,故意撺掇喝高了的状元王礼,写了一首讥讽世家的诗,惹得世家大怒,将他调去偏远之地。
更是在得知榜眼何光的父亲本就卧病在床,最受不得刺激后,寄去了一封“贺信”,称何光得圣上器重,将被破格提拔,活活让老人家激动得撒手人寰,导致何光不得不丁忧三年。
他原以为,把这些碍眼的人都除掉,殿下身边就只剩下他了,她总能看见他的好。
可没想到又来了苏清辞、裴怀瑾、林雪桉、陈砚清……
就连王礼,都被殿下调了回来,还在弹劾二皇子的事上立了功,得到了殿下的赏识。
凭什么?
他做的难道不够好吗?
为何殿下眼里,永远看不到他?
“看到你?”
李元昭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满是嘲弄。
杜悰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情绪,“是!看到我!”
“当我和苏清辞、裴怀瑾他们一起站在你面前时,您眼中能有我。”
“当您交代安排事情时,能想起我。”
“就算……就算您知道了真相,亲手杀了我,也好过永远看不见我!”
他杀王礼时,确实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也知道逃不过殿下的眼睛。
可眼下跪在殿下面前,他竟然觉得有几分庆幸。
还好杀了王礼,殿下眼中终于只看得到他一人了。
不是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是独独只有他一个。
如果能亲手死在她手里,那也值了。
李元昭闻言,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可你算个什么东西?”
杜悰眸色骤然一僵。
“手段卑劣、做事愚蠢。”李元昭的声音更冷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跟其他人比?”
“亲手杀你?”她嗤笑一声,“你想得倒挺美。”
“杀你这种人,简直脏了本宫的手。”
她每说一句,杜悰垂在身侧的手就攥紧一分。
直到最后,他死死咬着唇,眼角竟隐隐透出了红意。
李元昭却是懒得再跟他废话了,直接吩咐道,“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棍。若死了,便直接埋了,不必再来回我。”
“若没死……”话音顿了顿,她目光落在杜悰骤然发白的脸上,“那本宫便还给你个机会。”
她心里自有盘算。
这王礼,确实过于愚钝,太过轻信他人,死了便死了。
但既已经折了个他,朝堂上本就少了个可用之人,如今再死个杜悰,确实有些许不值当。
况且,朝堂上,需要君子,更需要小人。
杜悰这等人,心思偏狭却够狠,用好了,也是把好刀。
旁人或许怕这等阴鸷之辈,可她李元昭,向来不怕养“蛇”。
不过对同僚动手,还是自己阵营的同僚,不以儆效尤,那岂非乱套了。
所以,这一百大棍下去,他如果真有幸能活下来,她不介意再给他个机会。
杜悰闻言,胸腔里瞬间腾起狂喜。
殿下居然还愿意留他一命!
一旁的陈砚清将他眼底的光亮看得分明,不禁皱紧了眉。
这人莫不是糊涂了?
一百棍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难扛住,多半是要毙命当场。
就算真能咬着牙活下来,也定然落个终身残废。
他竟还一脸惊喜,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
他下意识看向李元昭,心底竟莫名升起一丝寒意。
原来背叛她,下场会如此惨烈。
但他一想起,上次自己有离去之意,李元昭也不过只打了自己五十棍,且事后并未再追究。
这两厢对比,心里又有些甜丝丝的了。
行刑是陈砚清亲自盯着。
李元昭特意交代的。
他眼见着这杜探花被打晕过去了好几回,但又被一桶冷水泼醒,继续受刑。
可他竟然全程一声不吭,愣是连疼都没叫过。
行刑结束后,整个下半身已经是一滩烂泥,不能看了。
太医匆匆赶来诊治,搭着脉把了许久,最终摇着头对陈砚清说:“伤势过重,我也无能为力,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他的本事。况且他腿骨全碎了,筋脉也断了,就算养好了,将来也是个瘸子,再不能正常走路了。”
陈砚清听得心惊。
可那杜悰听了这话,竟扯着嘴角笑出了声。
还好他活下来了,还能留在殿下身边……
陈砚清对此,只有一句:真是个狠人。
王礼一案,大理寺最终还是按“醉酒失足落水”定了案。
长公主私下派人为王礼家人送去了一千两的抚恤金。
杜悰借着“意外摔伤腿”的由头,向朝廷递了病假折子,在床上躺了一月,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自此,他双腿便不能正常行走,一遇下雨天,就病痛难忍。
自那以后,朝堂上一些阴私的脏活累活重活,李元昭全给了他,可他却始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