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远道死在了流放路上,说是遭遇山贼劫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有时候,有些事儿,本就不需要确凿的证据。
只要大多数人愿意相信,那“真相”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本来大家都知道,卢远道就是出来给二皇子顶罪的,连圣上都没有过多责罚。
可如今卢远道却死了,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朝野上下早已认定,是崔士良怕他泄露太多秘密,才派人灭了口。
连圣上私下与徐公公谈及此事时,都捻着胡须叹道:“崔士良这手,未免太急了些。”
经此一事,朝中局势悄然生变。
那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官员,是真的不敢再与崔士良走近了。
毕竟短短数月,裴固言、郑崇、卢远道,三个跟着他的大臣,都不得善终。
就连崔士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也开始私下里打退堂鼓,生怕哪天就成了被牺牲的棋子,步了卢远道的后尘。
崔士良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他若站出来辩解“不是我做的”,岂不是变相承认卢远道认罪是受自己指使?
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窘境,搞得他焦头烂额。
甚至,连素来老滑头的苏相都坐不住了。
他近来总觉得后颈发凉,整日忧心忡忡。
上次二皇子一案,他为求自保,已经是明晃晃地得罪了对方。
如今崔士良连卢远道都能“灭口”,虽碍于他的资历暂时动不了自己,可谁能保证日后?
如果真让二皇子登上了皇位,他怕是第一个就要拿自己开刀。
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事,崔士良做得还少吗?
这日散朝归家,苏敬之屏退左右,特意将女儿叫进了书房。
他慢悠悠的沏了茶递给苏清辞,又问了几句府中琐事,字里行间尽是寻常父女的闲聊。
寒暄了几句后,苏清辞有些不耐烦了,“父亲究竟是想说什么?”
苏敬之放下茶盏,脸色沉了沉:“我是你的父亲,你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与我说话?”
苏清辞冷冷看着他,“父亲,我并不像二弟弟、三妹妹那般清闲,能整日在府中陪你享天伦之乐,我手中还有公务,得赶去回禀殿下。”
“殿下,殿下!”苏敬之最烦她三句不离殿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愠怒,“你整日口中挂着的只有殿下!我问你,我与长公主,你究竟站在谁那边?”
她到底是他的女儿,还是李元昭的人?
苏清辞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父亲,不如先问问您自己,究竟站在谁那边?”
苏敬之没想到,她突然说到这个,瞬时有些语塞,“我?我自是站在圣上那边。”
“圣上?”苏清辞毫不客气的追问,“那圣上宾天之后呢?”
“你——!”苏敬之猛地拍案而起,随即又意识到什么,压低声音道,“这般大不敬的话,你也敢说?”
苏清辞步步紧逼,“父亲为何还要自欺欺人?自古帝王更替乃是常事,圣上春秋已高,难道父亲从未想过身后事?”
被女儿一语戳破心思,苏敬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地坐下,语气缓和了几分,“所以为父才叫你来相商。”
苏清辞看着他,忽然勾了勾唇角,“父亲一生精于算计,从不做亏本买卖。如今既已得罪了崔相,想必是想通过我,转投殿下吧?”
苏敬之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你…… 你这丫头,竟这般揣度父亲!”
“父亲不必动怒。”苏清辞敛了笑意,“这在官场本是常事,趋利避害,无可厚非。”
她顿了顿,继续道:“父亲若真有此意,不妨与我说得明白些。我也好替您向殿下递句话。殿下素来求贤若渴,从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若知道父亲有投效之心,想必不会拒绝。”
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你……打算如何与殿下说?”
苏清辞知道,父亲这是彻底下定决心了。
她微微颔首:“父亲只需安心等待便是。以父亲的能力,殿下她不会看不到,更不会委屈了您。”
话已至此,无需再多言。
苏清辞起身行礼:“若无他事,女儿先行告退,还需回去处理公务。”
苏敬之挥了挥手,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眼底神色复杂。
他忽然觉得,这个一向被他视作“区区女流”的孩子,早已在朝堂里磨砺得比他更通透。
书房里,李元昭听到苏清辞的复述后,冷笑一声,“他倒是会趋利避害。”
苏清辞听到殿下这般评价自己的父亲,脸上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表示认同:“如今朝堂上下,但凡有几分眼力见的,都该看清风向,知道该跟着谁走。”
李元昭抬眼看向她,眼神深了几分,“那可不一定。”
苏清辞有些不解:“为何?崔相失势,二皇子平庸无能,殿下如今又得圣上倚重……”
她看着殿下的眼神,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就因您是女子……”
“这些朝臣,可不都像你父亲那般,因怕了崔相报复才急于站队。”
李元昭打断她,“他们如今虽不敢再依附崔士良,却也绝不会轻易选我。除了因我是女子,更因我这些年帮着父皇打压世家、收拢权柄。他们怕我真的登上那个位置,会动了他们的根基,断了他们的权势。”
她目光锐利,“况且,有野心的臣子,比起英明果决的君主,反倒更愿选一个能力平庸的。因为上位者若是无能,便只能听之任之,他们手中的权力才能攥得更紧。”
苏清辞恍然大悟,顺着她的话往下想,“这就是为什么二皇子平时看起来那么纨绔荒唐,还有那么多人愿意拥护他的原因。”
她原以为,崔相口碑崩塌,朝堂上的人自会顺势转向她们这边,可没想到居然不是这回事儿。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苏清辞迟疑着开口。
“怎么办?”李元昭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自然是让他们没得选。”
苏清辞心头一凛,瞬间懂了。
此刻众人之所以观望不前,不过是因为尚有选择的余地。
若二皇子这条路彻底断了,那天下人便只能将目光投向殿下。
到那时,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前来依附。
李元昭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齐生的尸体处理好了吗?”
当初这人求到自己面前,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命换姐姐的公道。
如今崔九郎已经死了,崔家也快亡了,他这条命终究没白送,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这身后事,总该让他走得安稳些。
“已经着人料理妥当,与他姐姐合葬在城郊的义冢了,也算了却他生前的心愿。”
苏清辞回禀道,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柳太傅家那个小厮,前几日来府中请辞,您当时恰好入宫,没能亲自回禀。”
李元昭眉峰微蹙:“请辞?”
“是。”苏清辞点头,“他说知道殿下已经尽力为太傅翻案,只是这世道终究容不下公道,既然朝堂帮不了他,那他便要用自己的法子去报仇。”
李元昭沉默片刻,最终只淡淡道:“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