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到了公主府,被内侍引到偏院的客房歇息。
喝了两碗安神的药汤,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先前那股子疯魔般的激动总算褪去,人彻底冷静了下来。
可越是冷静,心里就愈发确认,此事必是人为。
他本就不是愚钝之人,跟着柳进章这些年,耳濡目染了不少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虽谈不上精通权谋,却也多了几分常人没有的敏锐。
可他想不通,是什么人要害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有内侍来传,说长公主沐浴更衣完毕,请他过去回话。
石竹跟着内侍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一间陈设素雅的偏厅。
李元昭已换了一身月白常服躺在榻上,乌发松松挽着。
“说吧,你为何会觉得是有人要害太傅?”
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据我所知,太傅在朝堂上向来清风正气,与人无争,按理说不会得罪什么人。”
石竹听着长公主的语气,不禁在心里埋怨,这人心也太硬了些。
自己的师傅被大火活活烧死,却不见她有半分伤心。
石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揣测说了出来,“回殿下,昨夜起火前,府里绝无动火的可能。老夫人身子弱,晚饭吃得早,戌时刚过厨房就熄了火,连灯烛都只留了老夫人房里一盏,还是最低矮的油灯,外面还有灯罩,绝不可能燎到他物。”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那火起得太蹊跷。小人回来时,只见西厢房先燃起来,可我家公子的书房在西厢房隔壁,老夫人的卧房在正屋。西厢房只是放杂物的地方,怎么会无缘无故着火呢?”
李元昭点了点头,“你的揣测不无道理。只是,此事究竟谁人所为,你可知道?”
“小人不知。”石竹摇了摇头。
他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所以才迫切的盼着长公主为他做主。
李元昭又问道,“昨日在家时,可有什么异常?”
石竹一点一点在脑海里回想,“昨日一切如常,实在没什么异常。早起吃过饭,我陪着小翠打扫了庭院,公子在书房读书。午饭后天热,我又去后院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趣事,给她解闷。然后……”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昨日未时左右,成王殿下派人送来一筐梨子,还有些海参、燕窝之类的。那内侍说,是成王知晓公子近来与殿下您有些隔阂,特意代殿下来送些东西,缓和关系的。”
李元昭挑眉,“成王?替我缓和关系?”
石竹见她这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不知晓此事吗?”
李元昭冷笑一声,“我怎会知晓成王所做之事?何况,我和太傅的关系,何须他去缓和?此事听着蹊跷,你确定那内侍是成王身边的人?”
“小人当然确信!”石竹连忙道,“小人曾跟着公子参加过几次宴会,远远见过那人伺候在成王身边,确是成王的近侍无疑,错不了的!”
他望着李元昭平静的侧脸,忍不住追问,“殿下,这里面…… 有什么不对吗?”
李元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那儿可还有成王所赠之物?待查验一番,或许能找出些端倪。”
石竹闻言,急的满头大汗,“这哪儿还有啊,府里的东西都被烧光了,一件没剩……”
话音未落,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两个梨子,“还有这个,这是我悄悄留着的,打算给……”
他顿了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梨子捧到李元昭面前,“殿下,您派人瞧瞧,是不是有古怪?”
李元昭看了一眼身旁的洳墨,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铃铛穿着一身方士的衣服跟在洳墨身后进了门。
李元昭道,“这是我府里的药师,懂些药理,给她瞧瞧吧。”
小铃铛拿起梨,装模作样的闻了闻,摸了摸,又尝了尝。
最后干脆拿起一个,在衣角擦了擦,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小铃铛嚼了片刻,吐掉果肉,才正色回道:“回殿下,这梨子里头被掺了东西。”
“这是一种特制的迷药,无色无味,混在果肉里很难察觉。人若是吃了,两刻钟以内就会浑身发软,失去知觉,像是睡死了过去,任凭旁人怎么叫都醒不来,要过六个时辰才能自行缓解。”
石竹听到这话,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难怪…… 难怪啊!我说为什么起火的时候,他们竟没一个人往外跑!原来…… 原来早就被人下了药,连求救都做不到!原来真的是有人想害他们。”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悲愤,“可是,我家公子与二皇子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他?”
李元昭端起桌上的清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道,“那可不是无冤无仇。”
石竹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眼里满是茫然。
李元昭喝了口茶后,才继续道,“你家公子是我的老师,自是我的人。而如今,成王与我势如水火,他容不下我,自然也容不下我身边的人。”
石竹这才回过味来,一股恨意猛地从心底窜起,“殿下!成王好狠的心!连无辜之人都不放过!您一定要为公子、为老夫人、为小翠报仇啊!”
李元昭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缓缓道:“那是自然。太傅是我的恩师,他的仇,我不会不报。”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成王毕竟是皇子,背后又有崔相和贵妃,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管他是什么皇子!”石竹红着眼吼道,“小人只想要他给公子抵命!”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元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样吧,你既是太傅的小厮,如今家破人亡,也无别处可去。就暂且留在我这公主府吧,也能有个安身之处。”
石竹听到这话,愣住了。
他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只能流落街头,没想到长公主竟愿意收留他。
巨大的感激涌上心头,他再次深深叩首,“谢殿下!若殿下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人万死不辞!”
李元昭“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洳墨立刻上前,对仍在哽咽的石竹说道,“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