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易帅的旨意颁布当日,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崔相为首的一众老臣脸上难掩欢欣之色。
对他们而言,这禁军之权落在谁手里都无妨,只要不再由李元昭掌控,便是天大的好事。
李元昭这些日子的手段太过凌厉,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如今圣上终于出手制衡,正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而那些新近投奔李元昭的年轻臣子,则个个面露忧色。
猎场行刺不过才过去一个月,圣上竟就如此干脆地收回了给长公主的兵权。
这背后的意味实在耐人寻味,不由得让人揣测。
苏清辞也忧心忡忡。
她虽是文臣,不通兵事,却也深知兵权对一个志在储位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原以为猎场之事后,殿下借势收拢禁军,已是胜券在握。
没想到不过半月,陛下就骤然收回兵权,还将这至关重要的位置,给了历来与殿下针锋相对的沈初戎。
虽说殿下手中还有金吾卫,但那毕竟只有一万余人,且多司职仪仗与京城巡防。
论战力、论体量,与足足五万人的禁军相比,差距不可谓不大。
若能牢牢握住禁军,将来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发动政变逼宫的胜算至少能添五成……
可如今……
看来,圣上终究还是担心殿下权势太盛。
苏清辞看着依旧淡定批阅文书的李元昭,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殿下,沈初戎接任禁军统领,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李元昭头也没抬,语气平静,“急什么?”
苏清辞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将担忧全盘托出,“那您之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衣裳?”
“那可不一定。”李元昭这才放下笔,抬眼看向她,“对本宫而言,这禁军统领是沈初戎,比是肖铎而言,好太多了。”
“肖铎在禁军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根基太深。更重要的是,他对父皇忠心耿耿,是从骨子里认‘君父’二字的人。那样的老顽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要想掌控他,难如登天。”
“而沈初戎呢?”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语速不疾不徐,“他看似与我素有嫌隙,处处针锋相对,可他终究还是太年轻,在禁军里毫无根基,那些老兵条子未必真服他。”
“与其留着一个无法掌控的隐患,不如换个虽有棱角、却能被打磨的新人。”
李元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况且……你怎么知道,沈初戎就不能是我的人呢?”
苏清辞一愣,有些没懂。
殿下竟有把握,拉拢素来桀骜的沈初戎?
李元昭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你忘了眼下最要紧的事?”
苏清辞当然知道,因吐蕃刺客一事,朝廷下定决心对吐蕃开战。
这些年,两国边境虽常年摩擦不断。
小冲突时有发生,却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战事。
可如今,此事威胁到了圣上性命,更关乎国威尊严,这一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沈国舅作为驻守幽州的将帅,已被钦点为此次出征的大将军,三日后便要领兵出征。
苏清辞这才恍然:“您是说……沈国舅?”
李元昭点头,“沈家手握边军兵权,父皇本就对他们多有忌惮。父皇在此时将沈初戎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看似是恩宠,实则是为了安抚沈家,也是为了激励沈国舅能在前线死战。”
苏清辞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心头豁然开朗:“所以……沈初戎这个位置,本就是圣上用来制衡沈家的棋子?”
“不止。”李元昭冷笑一声,“更是给我的提醒。父皇想让我知道,他能给我权力,也能随时收回。”
她站起身来,“可他忘了,沈初戎不是肖铎。肖铎无牵无挂,唯有对父皇的忠;可沈初戎不同,他母亲早逝,是舅父一手将他带大,沈家的荣耀与安危,就是他的命根子。舅父既是他的依托,也是他的软肋。”
“这样的人,只要让他明白,跟着我比跟着父皇更能护住沈家,更能建功立业……”
后面的话,李元昭没说,但眼底的深意已足够明了。
父皇终究还是没想明白,不管这些年她与沈家如何刻意避嫌,甚至明面上互不来往。
可是,名义上,她身上依旧流着沈家的血。
只有她上位,沈家才能真正做到一荣俱荣,再不必担心功高震主,不必在边关枕戈待旦时还要提防京中猜忌。
而如若她在这场皇权争斗中败了,以崔相为首的那些老狐狸,会放过手握重兵的沈家吗?
沈初戎年轻气盛,还看不明白这层利害,可舅舅却是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些年,舅舅明里以“长姐因产下她而血崩离世”为名,对她冷淡疏离。
甚至在宴席上都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亡姐的不敬。
京中人人都道沈国舅对这位长公主心存芥蒂,连带着沈家上下都对她敬而远之,这层关系也成了朝野皆知的“嫌隙”。
可暗里,舅舅却从未少过照拂。
她十五岁第一次执掌金吾卫,麾下将领多有不服,是舅舅送来了母后领兵时写的治军要诀,助她快速牢牢握住了兵权。
就连此次吐蕃刺客的密信,也是舅舅让心腹亲兵暗中调换,这才能让她的计划顺利实施。
所以,她根本不担心沈初戎。
如今两人表现得越是水火不容,越是针锋相对,父皇便越会放下戒心。
等到时机成熟,他这颗棋子才越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
苏清辞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躬身道:“殿下高见,是臣目光短浅了。”
李元昭继续道,“所以,你替本宫好好谋划一番,该如何让沈初戎尽快掌握住整个禁军。”
这话让苏清辞微微一怔。
殿下竟要主动帮沈初戎稳固权位?
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沈初戎在禁军根基越稳,将来能为殿下发挥的用处也就越大。
她敛了敛神色,沉声应道:“是,臣明白。定当仔细筹谋。”
说罢,苏清辞躬身退下,步履间已没了来时的犹豫,只剩一片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