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先祖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自高祖以来,历代帝王皆尚骑射。
每年夏、冬两季,圣上都会带着文武百官、宗室子弟、世家大族等前往北苑行猎。
北苑是皇家专属的狩猎园林,自开国初年建成至今,便是君臣较艺、一展雄风的所在。
然而自从圣上头风愈发严重后,每年北苑狩猎大典一事便交由长公主主持。
圣上虽然仍亲临观礼,却不再挽弓逐猎。
而长公主确实颇擅骑射,不仅在世家大族、贵族子女们中所属一流,与禁中诸班直的侍卫和京畿诸军的将校们都能一较高下。
每年猎获之丰,无人能出其右,连那些常年征战的将领都对她的骑射功夫赞不绝口,私下里称她有“先祖遗风”。
今年开猎前的朝会上,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太常寺少卿突然进言,建议今年猎前祭祀一事,由二皇子负责。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自觉的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长公主。
历来,这猎前祭祀马祖,猎后献禽于太庙的事儿,都是由长公主代圣上完成的。
这不仅是对她能力的认可,更是一种象征着权力的殊荣。
而此时,太常寺少卿这番话,明显是将历来对朝政毫无涉猎的二皇子,公然拉上权力角斗的战场上来。
崔相这时也出列复议:“陛下,太常寺少卿所言极是。二皇子即将弱冠,也该多参与这些皇家大典,熟悉典仪规矩,为日后分忧做准备。”
他话语中虽未明说,但众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二皇子已到了该接触核心事务的年纪,长公主总不能一直把持着这些象征皇权的差事,是时候“还政”于皇子了。
祭祀看似只是个仪式,实则是代表皇帝与天地、先祖沟通的权力象征。
谁主持了这个仪式,在世人眼中,便意味着谁更接近权力的中心,甚至被默认为潜在的接班人。
而崔相作为二皇子的亲舅舅,如今主动出头,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他要借着这场祭祀,为二皇子铺路,动摇李元昭的地位。
果然,他话音刚落,朝中跟随崔家的老臣,以及一些不喜欢女子干政的老臣都站了出来,力劝圣上让二皇子主持祭祀,言语间皆是“祖宗礼法不可废”“牝鸡司晨非吉兆”“男子当承社稷”的说辞。
“陛下,长公主毕竟是女子,主持祭祀,终究于礼不合啊!”
“二皇子乃皇家血脉,主持祭祀名正言顺!”
“请陛下三思,莫要因一时偏爱,坏了祖宗规矩!”
圣上坐在龙椅上,脸色有些苍白,头风似乎又隐隐作痛,没有发话。
这时,工部尚书张大人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祭祀之事关乎重大,需得熟悉典仪、行事稳妥之人主持。长公主多年主持,从未出错,实乃不二人选。二皇子虽需历练,但不必急于一时,可从旁学习,待日后熟练再主持也不迟。”
这张大人本是寒门庶族出身,年纪轻、资历浅,在朝堂中毫无根基,全凭李元昭一手提拔才坐上工部尚书之位。
对他而言,长公主便是他的靠山,自然要拼尽全力为她说话。
有张大人带头,那些被李元昭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臣子们也陆续站了出来,纷纷表示支持长公主继续主持祭祀。
他们或是寒门士子,或是被世家排挤的边缘官员,皆是靠着长公主才有了如今的位置,此刻自然要抱团护着自己的“根”。
一时间,殿内形成了鲜明的两派。
崔相一党力主二皇子主持,张大人为首的寒门官员则力挺李元昭,两拨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争执声此起彼伏,将朝堂搅得如同菜市场一般喧闹。
一场简单的祭祀典礼,像是成了影响国运的大事一般,两边人马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除了郑相,以及几位自诩清流的老臣仍稳稳站在朝列中,神色淡漠地冷眼旁观。
他们既不愿依附崔相,也不想卷入长公主与二皇子的纷争,只作壁上观,静待圣裁。
李元昭站在最前排,一身朝服衬得她身姿挺拔,脸上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到两边的争执一般。
等人吵得差不多了,圣上这时才悠悠发话,“元昭确实主持多年,从未出过错,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下方争执的群臣,语气里添了丝犹豫,显然也在权衡。
崔相见陛下态度模糊,连忙趁热打铁道:“陛下,臣等并非质疑长公主的能力,只是二皇子确实需要历练。而且,主持祭祀马祖这般关乎军魂的典仪,本就是男子之事,由皇子主持祭祀,更能彰显我大齐尚武之风。”
“哦?”李元昭终于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崔相,“依崔相之意,女子便不能彰显尚武之风了?我大齐的江山,难道只有男子能守护?崔相这是将我母后置于何地?”
世人皆知,圣上这个皇位,有大半是靠着沈皇后的军功,替他坐稳的。
当年沈皇后率领大军平定叛乱,才让大齐的江山得以稳固。
她也因此落下一身旧疾,英年早逝。
这份功绩,是刻在太庙石碑上的,无人能及。
崔相也被问得一噎,脸色微变,“长公主言重了,臣并非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李元昭步步紧逼,“我母后征战沙场时,可曾有人说女子不能领兵?开国功勋杨将军麾下的女子军,为大齐开疆拓土,可有人说过女子不能尚武?难道她们的功绩,在崔相眼里,就抵不过一句男子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一字一句道:“崔相这话,怕是要寒了天下女子的心啊!”
此话一出,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连圣上的脸色都变了变。
或许是想起了那个为他征战一生的亡妻,目光落在李元昭身上时,多了几分复杂的柔软。
这是皇后留下的唯一的孩子,眉眼间,全是她当年的风骨。
圣上终是松了口,“此事还是交由雀奴来办吧,元佑年纪尚小,对典仪规矩尚不熟悉,冒然主持恐会出错。让他从旁看着,学学也好。”
崔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圣上抬手制止了。
“此事已定,不必再议。”圣上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帝王的威严,“退朝。”
龙椅上的身影起身离去,留下满殿寂静。
崔相僵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李元昭。
不过几句话,就让圣上因思念亡妻而触动旧情,彻底偏向了她。
这场关于祭祀之权的交锋,以李元昭的胜利告终。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立储之争的序幕。
随着圣上身体日渐衰弱,朝堂上的权力博弈,只会愈发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