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宫巷里,前后无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青石上回响。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呼唤:“主子!主子——!凤仪宫那里出事了,皇后娘娘吐血晕死过去了!”
崔琇猛地睁开眼,帐外摇曳的烛火与青玉的面容撞入眼中。
只一瞬的恍惚,她一把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地上:“更衣,去凤仪宫。”
凤仪宫中亮如白昼,将殿内每一寸映得无所遁形,却也照得人心惶惶。
好在容音立在殿中,尺玉几人亦是得力的,宫人们虽步履匆匆,却不见一丝忙乱。
宋太医正凝神跪在榻前,三指隔着绢帕稳稳搭在皇后的手腕上,眉头锁成一道深壑。
皇后陷在锦被间,面色惨淡,仿若一尊失了魂灵的玉像,连唇上那点微末的血色也褪尽了。
崔琇将淑妃往旁边带了带,声音压得极低:“姐姐来得早,可曾遣人去禀报皇上了?”
淑妃微微颔首,将声音也压低几分:“皇上今夜歇在范婕妤那里。我来时,容音便已遣了人去禀报,算时辰,圣驾也该到了。”她眉心紧蹙,脸上忧色难掩,“只是白日里娘娘凤体尚安,怎会入夜就呕血晕厥……”
皇后娘娘今日去了一趟栖芜馆,莫非……是那里头,出了什么要命的事?
淑妃抬眼看向崔琇,崔琇对上她的视线,略点了点头。
淑妃从齿缝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啐骂:“作死的东西,都要死了还不安生!”
殿外通传的尾音还未落尽,魏晔便已挟着一身寒气卷了进来。
红色常服外只潦草披着玄色斗篷,系带半散,左侧衣领下还露出一截明黄内衬。
范婕妤紧跟在后,衣衫倒是齐整,只是发间一支玉簪斜了,泄下缕缕青丝垂在颈侧,脸上带着几分局促。
魏晔未等崔琇与淑妃屈膝,便抬手一摆免了礼:“皇后情形如何?”
崔琇上前半步,声音放得平缓:“皇上莫急,宋太医正在为娘娘诊治,您且先稍坐片刻。”
魏晔在榻上坐下,眉头拧得死紧,指间那枚玉扳指被反复摩挲。
崔琇借着替他抚背顺气的姿势,指尖极轻巧地一勾一捋,那截明黄衣领便服帖地掩回了玄色斗篷之下。
范婕妤立在稍远处,望着崔琇与淑妃二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她欲上前见礼,又恐惊扰内室诊治,进退间只得在原地无声地福了一福。
殿内的空气几乎凝滞,魏晔指间玉扳指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急,眉宇间的焦躁几乎要化为实质。
宋太医终于将手从皇后腕上移开,他伏跪在地,却仍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启禀皇上,娘娘此症乃是急怒攻心,五志过极,以致肝气横逆,气机上壅,故而上涌吐血。又因……又因娘娘凤体早年大病后,元气未复,根基不固,此番骤然受激,心神巨荡,便如风中残烛,外邪易侵,内火燎原……已然、已然伤了心脉根本。”
“放肆!”魏晔抬脚踹在宋太医肩上,“好端端的怎会伤了心脉根本?定是你学医不精,在这里危言耸听!”
宋太医被踹得身子一歪,却又立刻爬起,重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无能,请皇上息怒。”
淑妃急急上前一步:“可有医治之法?”
宋太医声音艰涩:“以百年老参固本,施金针定魄,再佐以安神疏肝之方,可稳娘娘心脉气息。然急症易去,郁结难疏。若心结不解,郁气不散,则药石之力……恐难及根本。眼下最要紧的,是万万不可再受刺激,需得静养,徐徐图之。”
魏晔下颌绷得极紧,迟迟不曾开口,宋太医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崔琇缓声道:“皇上息怒。不若先让宋太医下去斟酌开方,稳住娘娘眼下症候。再传召太医院几位院判一同参详,集思广益,总能寻出更周全的治法。”
魏晔沉着脸摆了摆手:“下去开药。”
宋太医如蒙大赦,伏在地上深深一叩,方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魏晔起身,几步跨到床边坐下,将皇后冰凉的手攥入掌心。
他低头凝视着皇后毫无血色的脸,胸膛起伏了几下,声音里压抑的怒意几乎要迸裂出来:“谁来告诉朕,好端端的,皇后为何会气急攻心?!”
一屋子人,连崔琇与淑妃也撩起裙摆跪了下去。
“皇上息怒!”
待得知皇后去了栖芜馆,魏晔目光如刀,剐过地上跪伏的宫人:“你们便是这样伺候皇后的?来人,将这些不中用的奴才给朕拖出去打!”
皇后在她眼前呕血昏厥,容音跪在人群中,闻言并未辩白,只将头垂得更低,任由两名内侍上前架起她的胳膊,向外拖去。
崔琇膝行上前一步:“皇上且慢!容音有失察之责,自当领罚。可眼下娘娘昏迷未醒,正需稳妥得力之人照料。且娘娘素日待人亲厚,若此刻严惩她们,待娘娘醒来知晓,必会忧心伤怀。太医方才再三叮嘱,娘娘之症,万万不可再受惊扰刺激,需得静心安养。求皇上看在娘娘凤体安康的份上,暂缓责罚,待日后娘娘大好了,再行处置不迟。”
魏晔沉默了半晌,眼底翻涌的怒意终是强压下去几分:“罢了,便依德妃所言。”他朝崔琇抬了抬手,“地上寒气重,你们先起来。”
崔琇与淑妃谢了恩,这才缓缓起身。
范婕妤见状,也跟着默默站了起来,依旧垂首立在稍远些的地方。
夜色愈深,更漏声缓,皇后依然无声无息地躺着。
崔琇望向魏晔紧绷的侧脸,轻声劝道:“皇上,已经丑时了。您明日还有早朝,不如先回去歇息,妾留在此处守着。娘娘一有消息,妾即刻遣人去报。”
淑妃也适时劝道:“是啊,皇上龙体关乎江山社稷。况且您在此守候,皇后娘娘若是知晓,心中必会更加不安。”
魏晔目光在皇后脸上又停留了一刻,才终于松口:“也罢。那便辛苦你们二人。朕先回太极宫,若有任何动静,即刻遣人来报。”他瞧了一眼范婕妤,“你自行回宫罢。”
皇后病得这般严重,他哪里还有心思宠幸女人。
范婕妤乖巧地应了下来。
送走了魏晔,崔琇与淑妃方折回内殿,在靠近床榻的椅子里坐下,只盼着那帐中的人能早些转醒。
一室寂静里,只有更漏声声,催着人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