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当然被证明了清白。
或者说,现在根本没人在意他到底清不清白。
那份撤回罪名的文件在塞柏琳娜的注视下很快就完成,她在审讯室的中央微笑地向着众人鞠躬行礼,礼貌地表达感谢。然后便转身要离开审讯室,好像她今天来的目的,真的只有为海格洗清罪行。
“塞克瑞女士,那个……他分裂的灵魂呢?”有威森加摩的成员出声询问。
“被我烧了,先生。”塞柏琳娜转头冲着提问的中年男巫微笑,“您想要看看那部分的记忆吗?”
“不,不用了……”
肉耳可闻地,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塞柏琳娜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像是寻常聊天结束后那样冲着那位中年男巫点了点头,接着转回头,推门离开了审讯室。
留下一群威森加摩的成员对着她给予的有关于伏地魔的信息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承认不代表巫师们认可,如今伏地魔还没有明目张胆地回归,公开这个消息除了获得无根源无上限的恐惧,还有巫师们对魔法部的否认和反抗——简直毫无好处。
“她只说承认,并没有说什么时间。”那位当堂打断福吉的老男巫——卡斯帕·弗林特——开口说道,“现在我们不需要公开,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即可,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公开。”
“还需要让魔法部内部做好准备。”伯斯德接话道,“总不能在已经知道的情况下,让伏地魔的出现把自己人打得措手不及。”
两位老斯莱特林的一唱一和几乎给这件事情定了调——但实际这也是大多威森加摩的想法。
被忽视的福吉憋红着脸,在他们讨论声渐小的时候开口道:“至少现在可以安心,塞克瑞女士不会站在神秘人那边。她承诺了站在魔法部这边——在和我的牢不可破誓言中承诺的。”
他在强调自己的作用和存在——只要有他在,塞克瑞就不会与魔法部为敌。
弗林特看向了他,然后缓缓露出一抹笑,直言挑破他的目的:“康奈利,你当然会是魔法部长,你会一直是。”
福吉的表情变得古怪、难堪。
弗林特的话近乎是完全把他的位置是受纯血家族所控的事情剖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他心里其实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被推到前面的傀儡,但他不可能否定掉自己前些年往上爬的努力和自己真真实实的“政绩”——所以他一直在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事实。
然而,向来表面工作做得很好的弗林特竟然把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福吉表示不明白。
好心的伯斯德女士解答了他疑惑。
“现在不是你的位置保不保得住的事情了,福吉。如果塞克瑞教授真想对魔法部做些什么,那么和她建立了牢不可破誓言的你——”伯斯德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就是最先出事的。”
福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可……可那是牢不可破誓言。”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强大。”弗林特再次给予福吉重击,“你就看看她现在重返青春的样子吧——当年邓布利多提供的死亡证明,可是真实的。”
“你只能庆幸,塞克瑞教授是个好人,不会像伏地魔那样残暴。”
伯斯德骄傲地说,但这一次弗林特没有附和她。
“好了,我想继续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威森加摩的元老格丝尔达·玛奇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坐得出现褶皱的长袍,这位被塞柏琳娜称为学姐的女巫显然比其他人都要淡定,“其实魔法部做什么决定都不重要,塞柏琳娜一定会把神……伏地魔杀死——不管他分裂了多少次灵魂——你们很多人都知道的,那个传言。再加上冈特家……他会完蛋的。”
是的,那个传言——那个塞柏琳娜是在魔法界发生重大事情才会出现的——令人感到荒谬的传言。
所有人都知道玛奇班的这句话是在调侃,但她的最后一句话确实是令年岁很大的老巫师们安了神。
八十四年前那场把冈特庄园烧了近一个月的白色大火、那持续了一个月的刺耳的尖叫声,是让他们现在想想还会感到心颤的事情。
邓布利多认为,这就是塞柏琳娜放出记忆的最根本的原因。
她在以最直接但也最隐晦的办法,让那些巫师界老一代们记起自己强势的部分,让她的强势且不可得罪通过他们的嘴,传到年龄小一些甚至更小一些的巫师的耳朵里。
同时,也结束了两个月来巫师界对她身份的各种猜测。
塞柏琳娜·塞克瑞,在被证实死亡的第六十二年,在魔法部用自己复活的灵魂和年轻的身体,宣告了自己回归。
她利用最高权威的巫师群体,以独属于塞克瑞教授的低调,用最符合自己温和性格的方法——强势宣告自己的回归。
两个月,足以让人们记起,并去尝试了解一个还有很多人存有印象的人。
两个月,足以让一个人用她希望的形象存于别人的初印象中。
——谦逊温和不求名利的塞克瑞教授,乐于助人才学渊博的塞柏琳娜学姐。
然后现在,她又在自己身上添了一把火——行事利落且偶尔狠厉的塞柏琳娜·塞克瑞。
不只是因为那些老巫师记忆里的大事情,还有那些只有傲罗们才能查看的案卷中的暴尸荒野四肢不全的黑巫师们——案卷里没有提及过做下这事情的人,但这些卷宗放置的位置却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两个月,也足以让各种谣言肆飞。
塞柏琳娜从未制止那些有关于自己的谣言,也从未给予那些人调查的方向,那些曾经有过她痕迹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包括她开学宴上语焉不详的“不在英国”。
据邓布利多所知,现在把她和巫粹党扯在一起的猜测最多也最复杂。
毕竟,她确实有一段时间和他们混在一起行动,且几乎没有隐藏过痕迹。
——向她的人心、几十年积攒的崇拜、足够威慑巫师界的实力、被猜忌的外部势力。
塞柏琳娜似乎已经凑齐了这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综合起来通向的是……
邓布利多发现,自己开学宴上所担忧的她的“强势回归”,好像隐约有了具体的形状。
可这会吗?
塞柏琳娜会把自己推上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邓布利多看来。
邓布利多停下了思考,也停下了脚步,身边和他一起——送海格回了小屋然后一起走向城堡——的塞柏琳娜转头看他:“怎么了,阿不思?”
塞柏琳娜也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邓布利多眼中复杂的神色。
“怎么了,阿不思?”她微笑着,温和地问道。
已经把脑子持续转成陀螺几十年的邓布利多停下了那些繁琐而又冗长的推理,他像年少时那样,用最干净的思维和最纯澈的眼神对着自己年轻的教授,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您会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吗,教授?”
“不会,阿不思。”
——和多年前的回答一模一样。
“我不会,阿不思。你了解我的。”塞柏琳娜坚定而温柔地强调道。
“是的,我了解你,塞柏。”邓布利多松了口气。
既然塞柏琳娜可以如此肯定明确地给出答案,那么就一定是真的,他怕的就是她模棱两可的回答。
塞柏琳娜被他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你可真是……怎么还往这上面怀疑了?”
邓布利多一听这话,立即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我这一路都在胡思乱想啊。”
“是你自己愿意胡思乱想的。”塞柏琳娜无赖地耸了耸肩,对自己乐得见他愁眉苦思的看乐子的心思全都表达在了脸上,“别担心,阿不思,我可没什么建立新秩序的恢弘大志——从年少到年老都没有过。”
邓布利多:“……您就非要加上后面半句吗?”
塞柏琳娜轻轻一笑,继续抬脚向着城堡走去。
“阿不思,我现在最喜欢的,是和奥米相遇的霍格沃茨。”塞柏琳娜仰起头,迎着秋风微微眯起眼,看着远处的城堡,“我明确地告诉你这一点,这可以让你稍稍放心吗?”
邓布利多一怔,然后低声“嗯”了一声:“可以,塞柏。”然后他选择得寸进尺,“那么可以明确告诉我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塞柏琳娜闻言轻笑一声,转过身,看着落后自己半步的邓布利多,笑道:“如果我说我在实验呢?”
“在实验什么?”
邓布利多看着塞柏琳娜,语气平静地问道,显然是对这个答案没有半分意外。
塞柏琳娜意识到自己试图糊弄的反问让邓布利多证实了他的猜测,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地放大。
带着些凉意的秋风自城堡的方向袭来,吹起了塞柏琳娜的散落在身后的长发、以及她的校袍。落日的黄昏在她背后延展,模糊的光晕让她的笑脸看起来不太真切。
“你是知道的,阿不思。”
自死而归的女巫向着证实自己的死亡的第一人,同样也是知道自己的归来的第一人,表达了自己心底的愿望。
“我从不知自己的来处,在那个迷茫而起的混乱人生中,只有奥米告诉了我生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向我展示了属于生命的美好,他让我知道生长在肮脏血液里的灵魂也能有那样亮眼的光泽,它真的——”
女巫微微仰头,浅色的瞳孔在黄昏的照耀下映着微微暖色,浓郁的情愫在其中流转。
“他的灵魂太漂亮了,我想要的是一直看着那个灵魂——
一直。”
大抵是黄昏中的霍格沃茨和微笑的女巫都让人觉得美好,所以邓布利多在当时并没有出声说什么,直到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他才抱着自己的凤凰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又没有直言回答他。
还故意那样说——她知道,他在她给予真诚的情感表达后,会忍不下心去质问。
“狡猾的斯莱特林!”有一点小恼怒的老格兰芬多小声斥责道。
狡猾的斯莱特林也是高傲的,她不允许自己的失败。
但她确实失败了,并同时,没有拿回自己本应牢牢掌握在手里的秘宝。
所以不甘心和对于秘宝的思念,会让她再一次选择走向寻找秘宝的道路,只不过换一条别的路。
“想一直看着他的灵魂啊……”
邓布利多低声叹了句,然后把福克斯放回了属于他的树枝架上。
好吧,至少他知道了,塞柏琳娜依旧没有放弃复活奥米尼斯,只不过好像和他之前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她似乎只执着于他的灵魂。
邓布利多不曾听自己的教授讲过奥米尼斯先生之前的事情,但奥米尼斯却自己和他浅聊过几句——在讨论到原生家庭的时候。
谁都知道冈特家沉迷于黑魔法,也有点疯,但邓布利多在和奥米尼斯聊天之前,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离谱到逼迫孩童去对麻瓜使用不可饶恕咒。
当时还年幼的邓布利多不懂,只觉得苦笑的奥米尼斯先生一定有一个比自己悲苦千百倍的童年。
后来长大一些,他觉得奥米尼斯先生能在那种情况下顺利活下来,还温柔善良对未来充满希望,就觉得他真了不起。
而现在,邓布利多才开始认真想——在那种扭曲的家族的逼迫下,奥米尼斯可能是一直没有成功使用不可饶恕咒的吗,而在那种极其抗拒并厌恶的情况下,他使用出的不可饶恕咒——就算没有夺命咒,那么它们真的只对那些麻瓜产生了影响吗?
——奥米尼斯的灵魂是有问题的。
在已经了解到塞柏琳娜从很早就开始接触灵魂、现在又听了她直言对奥米尼斯灵魂的执着后,邓布利多这样猜测到。
所以,塞柏琳娜根本不可能,在奥米尼斯死后还会对他的或许是脆弱的灵魂做什么事情。
邓布利多在两天前就开始怀疑塞柏琳娜当年那些灵魂实验的动机了,现在应当是属于确认——她那些有描述灵魂分裂的记录和那些实验,针对的不是奥米尼斯的灵魂。
那是谁的呢?
邓布利多胳膊撑在办公桌上,双手撑在自己的额头,抿紧嘴。
是她自己啊。
她不会用强制的契约去刻意捆绑奥米尼斯,但她也一定不会满意自己和他的分离。
她试图用古代魔法的那个强力契约,来捆绑自己和奥米尼斯,利用强大的古代魔法来维持奥米尼斯的灵魂。但那个契约的服务对象是守护者和继承人——都是古代魔法的持有者。
所以她选择割让自己的灵魂给奥米尼斯。
所以她才会执着于研究活人和刚死之人的灵魂。
邓布利多撑着脑袋沉默了半晌,然后抬手从办公桌上众多文件里抽出了一张——这个文件来自魔法部,是给他这位威森加摩首席巫师的正式文件——通知神秘事务司有过异动的正式文件。
他本来没怀疑过塞柏琳娜的,但是今天她似乎对六七十年都没踏进过的魔法部过于熟悉,让他有了不太好的想法,所以才出口试探了一下。
而塞柏琳娜,承认了。
至于在试探中承诺为她保守这个秘密——他本来就没打算告诉魔法部,所以无伤大雅。
能让神秘事务司察觉到有问题,那以她的水平绝对是不止去过一两次。
两个月。
只是两个月而已。
这两个月塞柏琳娜明里暗里都做了太多的事情了。
邓布利多又开始烦躁了,同时还有点头疼。
现在何止是不知道塞柏琳娜在想什么啊,这是根本不知道她做了多少的事情。
他不信塞柏琳娜会因为考虑到汤姆灵魂状态这件事情而延迟把他抓出来,就她那直接把汤姆灵魂碎片逼出接近实体的一手,哪里用得着考虑汤姆。所以她一定是算好的时间,或者说,汤姆挑事的时间正好和她规划的时间差不多,她便将计就计直接借汤姆挑事来把他拿下,并借此事的影响力来削弱——神秘事务司被入侵——这件事情的影响度。
她早就算好了自己可能会让神秘事务司察觉的时间,也早就计划好了利用汤姆。
真是,诡计多端的斯莱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