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晃动,夜幕降临至边陲小城。
隐隐可见青山外一串红黄灯光,像野兽的眼睛。
青城和其他城内布局没什么不同,要真说些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城内最大的建筑物不是城主府而是江家府邸。
江氏府邸占地可有城内近四分之一,聚集着大部分江氏宗族子弟。
“出来逛逛心情可有好些?”江枕月问道。
瑾玉有些错愕,“莲君当真是带我出来散心的?”
他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日日待在宗门,也不觉得无聊。”
那当然是在宗门可以摆烂啦...
“出去到处走多累啊...”她嘟囔着,然后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看着威严的江氏府门,抽了抽嘴角,问道:“那莲君为何带我来江府。”
“本意是带你来认祖归宗。”
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他,却见他已然收起了笑意,难得的正经。
她心里一咯噔,情不自禁开口问道:“我难不成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瑾玉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轻敲了一下,还没细细感受那痛意,眼前一暗,原来是他俯下身盯着她看。
他眼里倒映出她的局促,“想什么呢?我要是真有你这个妹妹,那就真是罪过了。”
“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嘛。”
她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和反派有什么血缘关系,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便捂着脑袋幽怨瞪他:“你怎么老喜欢打我?”
“这算什么打,”他扯动嘴角,随即起身扇面脱手,从扇里飞出两只白蛟,直直向暗处涌去。
声线一冷,“这才叫打。”
“孽障!”
一声怒喝传来,一个长相与江枕月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自阴影处走出。
能有这个胆子呵斥反派的,想必只有那一人了——江家掌门人,江皆明。
江皆明带着冰冷和审视掠了瑾玉一眼,惹得她寒毛直立。
他想杀她!
这是她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认知。
可是为什么?
书里不是说男主他爹是典型的名门正派吗?
“哪有见到父亲第一面就这样出手的!还带着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你可有半点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你视江家规矩在哪里?”
瑾玉虽然心里发怵,但听这话却不乐意了。
虽然江枕月一见到他父亲就动手确实于理上不太对,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招谁惹谁了?
于是她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你不可以随便这样说我...”
对方皱眉,竟直接一掌打了过来,带着毫不加以遮掩的杀意。
瑾玉忙牵住江枕月的衣衫,一边往他身后躲,一边大喊:“莲君救我!”
江枕月只并指隔空一点,就把这掌风化解了去,另一只手捞她入怀,调侃道:“既然怕,还逞什么能?”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三五道浪花排开直直向江皆明扑去。
他搂紧了她,低头,“有我在,怕什么?”
“江枕月!”
江父劈开了浪花,气势汹汹踏了出来,剑指向瑾玉,怒斥道:“你真是江家耻辱,处处给我丢人!今日还带个此等低贱的小女回来气我?”
“你何曾对得起我的良苦用心?!”
“我竟不知,这整个青城都是江家的,在你江府门前驻足一会儿竟是犯了罪。”
江枕月讽刺扯开唇角,扭过头对瑾玉眨眨眼,低声道:“小狸奴,他骂你了哦,快去抓花他的脸...”
瑾玉:“...”
她默默移开眼,顺势拔出他腰间挂出来的玄剑。
沁源剑赤红灼热,却不烫她,乖顺谦和,随意由她运作。
她足尖蓄力,挽起一个剑花一跃而起。
江枕月打开折扇,随意一扇,铺天盖地的灵压顺天而下,直压得江父无任何还手之力。
他轻笑,带着点骄傲意味,“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有瑾玉小徒儿保护。”
瑾玉一听这话差点脚底一个踉跄,没回头看他,只盯着那被定住的男人,在他身上划拉出片片刀口,留下些猫抓挠似的外伤。
对方瞪着她,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待她适应下这眼神后,不仅不怕反而心里还滋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快感。
欺负师尊父亲什么的,总感觉有些背德感。
手里沁源剑在她掌心嗡鸣似乎也表示了它的愉悦。
在出了气后,瑾玉便走回到江枕月身边,一把将剑插回了剑鞘,
江枕月注意到她手背上沾上的血迹,拿出手帕,垂眸牵过她的手,细心为她擦拭着。
“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早点擦干净才好。”
江父气的青筋暴起,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眦目欲裂,指着他们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你!”又剜了瑾玉好几眼。
江枕月直接无视了他,错开他就往府里走去,“今时不同往日了,父亲可还是要掂量掂量再来说教我。”顿了顿,咧开一个笑,“毕竟我可不像我那好说话的兄长。”
他故意咬重了兄长二字。
瑾玉不明白三人之间的恩怨,呆在外面犹豫要不要跟进去,直到江枕月高声喊她,她才赶紧上前。
“小狸奴?外面的东西可有比我好看的?”
她忽视身后冰冷怨毒的目光,拽紧了他的衣袖,小声道:“可不可以走慢一点...”
“那你便把步子迈大点,跟上我的步子。”
他并未因为她的话慢下脚步,她无奈叹了口气,一路小跑着,跟着他穿过园林小径。
园中多种植芭蕉树,叶片宽大易藏人。
月光铺洒下来,勉强可以看见脚底下石子路。
一时间,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悉悉索索的石子摩擦声回响在寂静的园林中。
想起刚刚的经历,瑾玉不由庆幸自己用过晚餐后把小柿子安置在客栈的选择。
江枕月突然开口道:“以后若有人再欺负你,我腰间的沁源剑随你差遣。”
本命剑在剑修眼中珍贵程度不言而喻,有些人甚至把剑名当作是自己的游荡在外的名号。
沁源剑,随你差遣。
意思就好比,我随时听你差遣。
瑾玉愣住了,脚步也慢了下去,红晕慢慢从耳根爬上去,待她回过神来时,对方早就离她百八十米远了。
她忙奔上前,揪着他的衣袖,迫使他停下脚步,迎着他的目光,她问:“倘若欺负我的是莲君呢?”
他弯下腰,低头看他,视线犹如一头敏捷的虎豹,扫过她脸上每一寸,似乎在舔拭她面上每一分窘迫和不安。
她强忍心中难堪,不敌他目光,撇开眼,后退半步,他却上前,步步紧逼。
把她逼到墙上,她的不安似乎取悦到了他,他仿佛在用炽热的鼻息吻她的脸颊,勾起她心中的躁,然又在她差点深陷时抽身离开。
似乎就是在逗弄她一般。
“唔...那要看看是什么性质的欺负了...”他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款步离开,独留她心神不宁。
太犯规了!太犯规了!死莲花精!
江枕月走在前方,听着身后传来的某人发泄般猛踏地面的声响时,终于在这个夜晚悄悄露出了最真实的笑来,然而却转瞬即逝。
然而这认祖归宗,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认祖归宗。
两人竟然来到了江氏祠堂。
正被台下香火供奉着的樽樽玉碑,在祠堂灯烛光之下,反射出细腻的光泽。
本该是庄严之地,却被少女的惊呼声骤的打破了寂静。
“我?去给你划掉名字?!”
修真界世家为确保宗族子弟效忠宗族,便有了以族谱作为容器缔结血契的阵法。
若是宗族子弟起了谋反之心,便可催动阵法牵制其动作,一击毙命。
瑾玉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对方只给予她肯定的目光。
“江氏族谱有禁制,江氏子弟不可更改族谱。”
她握着辞珠笔的手发颤,追问道:“当真不是一时冲动?”
对方只望着她微微摇头。
她忆起门外江父的凶悍,喉头的疑问硬生生咽了下去,指尖泛白,心一横,吐出来个“好...”
辞珠笔重重划去族谱上江枕月的姓名。
从摊开的页面上跑出来一缕血丝,它的彼岸就在江枕月心口。
然后在两人的目光下,血丝断裂开来,消散了去。
江枕月站在月光下,眸子却隐藏在影子下。
她分明心不宁,却依旧听他的话...
多年前随心种下的因,长成了令他满意的果...
族谱一改,祠堂里的阵法立马被启动了。
江氏子弟闻声急忙赶来,却只能看到熄灭的香烛...和摔成两瓣的辞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