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玉乖乖站到一旁,一边看着江枕月加固封印,一边倒出疗伤丸像糖豆似的往嘴里扔。
在药丸的疗伤作用下,她的伤好了许多,至少不会走一步咳一口血。
待江枕月收起裂缝后,再回过身来看向少女时眼里却透露出些许非同寻常的复杂。
淡蓝色灵力汇聚在指尖,为少女输送进去。
他如同一名严师对门下的爱徒起了怜惜,“是个不错的苗子,临危不乱,进退有度。”
瑾玉因为这温润的灵气舒服的眯起眼睛,朝他真心实意笑着道谢:“多谢莲君!”
伤恢复的差不多了,而孤洲上还是一片狼藉。
舟已经被弄烂了,只剩下几片浮木凄凉的挂在湖面上。
江枕月伫立于折扇上,目视那苍茫的天地,山川如同由黑色的笔墨勾勒出来似的,在夜色下显得连绵却又诡谲。
少女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小跑到他的扇柄下,抬起脑袋看向他,小心翼翼问道:“莲君可以稍等我片刻吗?”
他看着那一双犹如小兽般懵懂可爱的眼眸,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拒绝,点了点头,笑道:“快去快回。”
“多谢莲君!”
他本欲去看霜雪飘零,继续把自己安置在天地之间,遗忘在山川河流之中。
心里却扼得像是被一条极轻纤细的丝线悬挂,牵引他从那孤独中脱离出来。
他看向那个身影,默默注视着。
如同星河默视人间。
只是他看到,她竟然跑至那猫妖前,挖了个小坑将它掩埋进土堆之中。
————
瑾玉认为所有的欲望,执念都是值得被理解的,就像有的人贪财,或实行偷盗或采取买卖,道路不同因此才有了对错。
但执念本身并没有错。
当她看到猫妖那挥洒于空中的泪水时,还是不禁为其默哀。
因此她选择将其尸体掩埋,并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尊重,对这份执念的尊重。
挖坑掩埋不过片刻功夫,瑾玉做完这一切便小跑着来到江枕月面前。
只不过那舟一般大小的折扇似乎有些高了,她爬上去还是有些费劲。
“再等一下,先别飞,我很快就爬上去了。”
江枕月看着这认真还有些不服气的小脸哑然失笑,向她伸出手,把她拉到灵器上。
灵器平稳的漂浮到空中,霜雪如同鹅毛般下着,比刚刚要大了许多,漂浮到两人的发顶。
“它伤害了你,你又为什么...”他还是道出了他的疑惑。
“我知道,但是...”
少女抬起脑袋,脸上虽然都是尘土和血痕狼狈不堪,但那双黑曜石般透彻的眼眸却亮的出奇。
“人总是裹挟着许多欲望生活,他们有执念,有爱恨,妖也有。”
“我知道,她作了很多恶,所以她该死。只是我觉得,为了执念去奋斗终其一生之人,值得尊重,所以我决定让她能够埋藏在地下,不受风吹日晒之苦。”
他垂下眸去,若有所思,随即灵力一转,为少女施了一个除尘诀。
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把夜晚给染上一点蓝白,分开黑黢黢的湖面和夜幕。
大地寂静的如同刚刚才活过来一般。
瑾玉坐在飞行器上半支撑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
天亮了...
陆祈年现在...等等?!陆祈年的衣袍!
她把少年给她披上的那件取了下来,左右翻看。
在看到那些因为她当时战斗时甩飞出去与地面摩擦而产生的破损心都凉了半截。
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去饭堂打工洗盘子能赶在外门大比前凑齐赔偿金吗?
在看到那金丝线后,沉默了。
可能她刷一百年的碗都赔不起吧,呵呵。
怨念太过滔天,瑾玉先是在心里吐槽了某个死装哥几句,又吐槽了一下猫妖,最后吐槽了一下陆祈年。
不曾想她这一闪而过的幽怨却恰好被某个“死装哥”捕捉到了。
天边渐明,恰巧一只白鹤飞过。
微风拂面,冰天雪地,万物皆沉寂不知所云,好似天地同色,云雾缭绕,掩去半边山。
瑾玉一上山,朝反派行了个弟子礼就要开溜。
“你心有怨怼。”他平静道。
大哥,别搞,新号。
“莲君说笑了哈哈...”瑾玉尬笑着,见对方面色不改,仍一副笑面狐狸的模样,忙拍马屁道:“能有幸与仙君同游,是弟子三生有幸,怎么会心生怨怼呢?”
“莲君玉貌清扬、俊雅不群、风骨峭然、仪表非凡、清逸脱俗、英姿焕发、玉质天成、神采奕奕、姿容俊美、风姿绝伦...”
瑾玉面无表情的背口水文,嘴巴都要说干了,然而对方还是笑。
......
你是狗来的吧?我都要没词了!
好在对方似乎是听厌了这四字成语,伸出折扇点在她的唇上,冰冷的触感激得她一哆嗦。
“不要说违心话了...”
“...”那你要怎么样嘛?
“衣袍...交给我,我会替你修补好的。”
他平静的说完这句话,那永远含笑的眸子,片刻不移的跟随着她。
瑾玉一愣,眼波微动,从储物袋中取出这衣袍,交给他,他那颗眼尾的小痣在她的心上留了个位置。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堂堂修真界第二大战力,极度自傲自负的人,会愿意在意她这点小情绪。
会愿意给她修补东西。
会听从她的意见和想法...
他真的...算是反派吗?
她,又真的算是女配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所有的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特定的标签和性格,他们有自己的思考,选择以及未来。
他是个好人。
江枕月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收下这衣袍后微微颔首 便离开了。
————
月色如练,透过疏影殿雕花的玉窗,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枕月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书房内。
那件明黄色的外袍被小心翼翼地铺在沉香木案上,如同展开一段他无法理解的凡俗温情。
袍角的破损处,棉絮探出头,沾染的尘土虽已被清尘诀祛除,但那磨损的痕迹却顽固地留了下来。
他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光,并非什么高深的复原仙法,只是最基础的“引线诀”。
一束柔和的、带着他自身气息的灵力化作无形的针与线,开始细细缝合那破裂的布帛。
他的动作起初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耐与生疏。
脑海中甚至浮现出父亲那张古板严苛的脸,以及那句冰冷的斥责:“你一点都比不上疏临,还如此疲懒,绣什么绣!丢人!”
一丝冰冷的嘲弄浮上心头。
他如今修为通天,无人再敢置喙,却依旧在做这种“丢人”的事。
随着针脚在袍服上蜿蜒,他的心境竟奇异地沉静下来。
灵力丝线穿梭于织物纤维间,需要极致的专注与控制力,这感觉竟不亚于演练一套精妙剑法。
他开始审视这件衣袍。
布料只是普通的云纹棉,并非什么法器。
领口的白绒有些磨损,颜色也有些发旧。
三兔共耳纹...沧源国的人吗?
“瑾玉...”
他低喃一声,“瑾玉...”
一声声呼唤,就好似在一遍遍确认,是否有这么一场“秋雨”为他而莅临。
他修补得仔细,甚至动用了一丝本源系灵气,温养那些失去活性的织物,让它们重新变得柔软坚韧。
“未来...你我会是怎样的关系...”
披散的青丝落下来一缕,垂挂在他的胸前,他偏过头,看向那半开的窗,一眼就能看到那被积雪覆盖的山林。
他看不透她。
最后一处破损被完美缝合,甚至整体袍服因他的灵力温养而焕然一新,更胜往昔时,他停了下来。
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和归属感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他轻轻抚过光滑的衣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梨花香——那是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江枕月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其中翻涌的情绪。
他收起衣袍,心中已有了决断。
“既然沾了我的因果,”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似自嘲,又似宣告,“那便是我的了。”
烛光下,修补如新的衣袍静静躺着,仿佛一个无声的契约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