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未完全亮起时,江枕月醒过来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闻到了那一缕飘在空中的梨花香。
倚在窗边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如最精细的刻刀,一寸寸描摹着梨花香主人熟睡的轮廓。
少女的衣衫紧贴,勾勒出她青涩却已初具风情的曲线。
他视线停顿在她脖颈上那几处暧昧的红痕——那是他与她昨夜欢愉的证明。
一种混合着占有欲和怜惜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倒是会给自己找地方。”
他心下嗤笑,走上前俯下身,替她挡住那屡照到她脸上的阳光。
他凑近她,勾着唇,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近到只差分寸就能擒住她的唇。
这个他曾在雾中、在雨中、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中见过的少女,如今离他这么近。
就这样在他面前沉睡着,不吵也不闹,乖的让他忍不住想将她全部揉进身体。
或许是被冻到了,少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看着这微微泛红的脸颊,他浅笑一声,小心翼翼抱起她走向床榻。
来自怀中人的体温让他脚步紊乱几分,心跳又开始没有规律,就像煮沸的茶壶溢出了层层泡沫。
他有序的灵魂被她打乱了。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混杂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冷的水汽。
初春,水雾大,尤其是在他的玉莲宫。
她的衣衫竟被水汽沾湿了。
也难怪会冷。
“真是个笨蛋...”他低声自语,催动灵力。
水汽自她衣衫上蒸腾而起,化作白雾。
这个清晨,格外恬静美好,是很遥远的感觉了...
他坐在床沿,青丝掉落几缕遮住他的眉眼,可他的手却不安分的在床上摸索,直到摸到那只小巧的手,抓握住,这才安心。
她像一只困倦的幼犬,乖顺的很、他喜欢的很。
“我对你...是爱吗?”
他轻声低喃着,明知道无人应答,可却忍不住脱口而出,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
众生于他所言,别无二致。
唯有一道青衫,总能勾他的目光。
爱是什么?
没人告诉过他
母亲...你说爱是什么...?
你爱我和...哥哥吗?
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舍得抛下我独自死去;我幼时因你而哭泣你又为何装聋作哑?
“我绝不会...像你那样...”语气里带着些咬牙切齿。
他半跪在镶玉牙床边,勾起少女的手轻轻吻过她的指尖。
“不管...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你都只能呆在我身边了...”
他望着那眉眼如画的少女,扬起唇角,“既然沾上了我的因果...”
“便是我的了...”
心头那点念头百转千回,最后都化成了一个:得把她圈在身边。
这朵梨花,合该在他掌中绽放,也只能在他掌中凋零。
睡梦中的少女翻过身蜷缩起来,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梦呓,倒像是回应。
江枕月怜惜的看着她,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指尖,笑着道:“我就当作你答应了...”
不能耍赖。
不过这片刻宁静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因为一道不同寻常的“风”闯了进来。
————
宁瑾颜、江疏临两人来到玉莲山并强行打开了结界。
那石门一经打开,立马就有数十条白雾鱼快速向他们游过来,所到之处皆一片狼藉。
宁瑾颜一心往里冲去,快速侧身躲过那疾驰而来的攻击。
江疏临也跟着进去,可这个阵法似乎对他格外不喜。
那些攻击也随着他的踏入全部向他汇聚过去,飞过来的粉色水袖也直直向他袭去。
宁瑾颜刚一推门闯入,就与一道漫不经心的眸子对上了。
那眸子里明晃晃的杀意令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
江枕月...看起来最是平易近人,可实际却比江疏临要更为冷漠残忍...
更加疯癫,偏执。
她心头一跳,只是眼前生死不明的妹妹让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捏爆一张踏风符,往床上少女的方向冲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到达目的地,就被一道灵力掀翻在地,无力动弹。
三朵血莲迅速积聚快速奔来直取向她性命。
危机下,她转动灵气强行从威压中脱身,这才堪堪躲过那足以击碎地板的攻击。
喉头的血来不及咽下,她扯开嗓子大声呼唤道:“瑾玉!!”
快跑!
她试图唤醒她。
江枕月歪头皱起了眉眼,打去一个噤声诀,却还是晚了一步。
青绿色衣衫的少女缓缓支起身子,眸中还带着些刚醒来的懵,打了个哈欠。
“啊呜...姐姐我今天想睡个懒觉...”
光线有些晃眼,等她看清周围环境时,那半阖的眼睛唰的一下睁的提溜圆。
怎么忘了自己现在还在反派家里!
还睡得和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真是个笨蛋!
她暗骂自己一声,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直到看到那唇角流血的少女时视线才完全聚焦,急匆匆往床下走去。
江枕月视线驻足在少女那双赤足上片刻,伸出手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由于惯性,她跌到他的怀里。
他道:“地上凉。”
“莲...莲君?我姐姐她受伤了,我要去...”
瑾玉想从他怀里挣脱,可那双强有力的手圈住了她,她动弹不得,只好“老实”的待在他怀里。
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么高高举着。
“先把鞋穿上,穿上后随便你跑。”
江枕月解开威压,却没解开噤声咒。
他低下头,为少女穿上绣花鞋,动作轻柔。
瑾玉感受到他温柔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两朵红云飞向脸颊。
反派...给我穿鞋?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落到何处。
落到自己身上?不妥,看起来像是恋爱中娇羞的少女;
落到江枕月身上?更不妥,看起来像是犯花痴的少女;
她在纠结中默默把脑袋转向姐姐,却发现对方目光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脚。
瑾玉:“...?”
她殷切的望向少女,试图用热情的目光吸引对方的注意。
然而对方清冷的面容嘴角下扬,气压低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她僵住了,惊恐的捂脸内心疯狂尖叫着,某世界名画差点被演绎出来。
姐姐她...生气了!!!
惨了惨了!
一定是她让姐姐担心了,还害得姐姐一晚上没睡觉、受了伤!
瑾玉绷紧了小脸,抿住下唇。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命苦。
江枕月在为少女穿好鞋子后,便松了力度,谁知对方竟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就像离巢的鸟儿不回头。
他看到她跪地抱住了那个擅闯进来的少女时,胸口堵了一口气。
真是...小没良心的...
他瞥过脑袋去,笑容弧度却往下了几分。
刚刚就应该把这个“外来者”直接扔出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有多么诡异,就像是贤惠的主母看着自己的丈夫左拥右抱那样。
宁瑾颜在看到少女向自己奔来时,心情好了不少,阴鸷的表情收回来些许,只是唇仍绷成了一条直线。
她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嘴角渗出了血而已。
脖颈处突然落下一滴湿热,她一惊回头看去,却见那人儿竟为她落下泪来。
“阿姊...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你还疼不疼了...”
泪水一开始是温热的,可顺着皮肤往下滑,就快速变成黏糊的冷。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视线落到那人儿脖颈处的青紫时,这才又发觉熟悉的梨花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混了些许碍人的莲花香。
她闭上了眼睛,靠在那温热的怀里,气息有些紊乱。
她尽力去忽视那些青紫,那些...告诉她,她的小玉儿被蹂躏的多么可怜的青紫。
可是越想忽视,那一幕幕就像是长出尖刺的藤蔓,划拉过她的大脑,留下清晰的印记。
她心口堵了一口气,不吐不为快,她很想一把推开她,可是她又贪恋她...
全是江枕月!她可没说过要和他分享她!
“阿姊...”
见那人儿还在流泪,她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事。不怪你...”
其实我怪你。
但我不舍得恨你。
瑾玉听出了她话里的咬牙切齿,垂下脑袋,一把抱起她,然后对江枕月道:“莲君,我姐姐受伤了,我带她回家。”
不等回答,她就径直往殿外走去。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把脸贴在怀中人的发顶上,道歉:“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
宁瑾颜为此很满意,上扬了些许唇角,但她心口还是疼。
一柄折扇挡住了两人去路,金属制表面泛着冷光,扭曲且模糊。
“为什么不向我求药呢~”
江枕月眯眼笑着,掏出两枚丹药,像极了好心的过路人。
可瑾玉却抱着宁瑾颜后退一步,她抬眸,看向男人的视线中带着些许复杂。
“莲君...我姐姐的伤,是你打的吧。”
虽然当时她没睡醒,却也听到了些许动静,结合上姐姐表情,她也知道了个大概。
“劳烦莲君,不要再拿我们开玩笑了。”
“莲君的蛊毒如今已经暂时被压制住了,三个月后我会再来拜访,还请莲君留步。”
江枕月眸光跳动一瞬,没再说话。
直到那道青绿色身影绕开他远去,他心口那道被猫爪抓伤的心脏才猛的抽疼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与我一响贪欢后,只有我一个人沉沦...
他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
他喜欢她委婉可人的腔调,坚定且毫无杂念的目光,可这些却在刚刚成为了捆住他手脚的枷锁。
孤傲如他,竟在五百年来,第一次生了退意。
是因为这蛊毒吗?
是吗?最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