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悦。
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又蠢得可以的女人。
年颜一开始是想杀了她的。
一个见过她最狼狈模样,把她当傻子一样养着的陌生人,是最大的隐患和耻辱。
把她带回去,当狗一样使唤。
甚至还剪了她蓄了很久的头发。
找死。
以她的手段,让毛悦悄无声息地消失,易如反掌。
但为什么没动手呢?
或许是因为毛悦身上那股让她灵魂感到舒适和安定的气息。
年颜活了三十七年,在暗鸦那种地方摸爬滚打上来,见惯了人性的黑暗和扭曲,自己也早已变得麻木。
毛悦很不一样。
明明自己都自身难保,却还在为另一个麻烦操心打算。
可笑,又有点奇怪。
年颜眼底闪过一丝兴趣。
杀了,太可惜了。
这么有意思的玩具,不多玩一会儿,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蠢事,说出什么好笑的话,岂不是浪费。
而且,待在毛悦身边,她的灵魂似乎格外安定。
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源自心里的烦躁会减少不少。
就当是休个假吧。
一个刺激又新鲜的假期。
年颜最后看了一眼楼上,再次轻轻回到屋里。
床上,毛悦似乎梦到了什么,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被子踢开一角。
年颜站在床边,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目光在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和凌乱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
她心里无声地嗤笑一声。
蠢货。
睡得这么死,连有人出去又回来都毫无察觉。
真不怕哪天半夜就被人抹了脖子。
她重新躺回床上,尽量靠向床边,和毛悦之间隔着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刚闭上眼,身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毛悦似乎嫌冷,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热源,也就是年颜这边拱了过来,手臂搭在了年颜的腰上,脑袋也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年颜的颈侧。
年颜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在过去的三十七年里,尤其是成为“影鸦”之后,她的警惕心早已已刻入骨髓。
睡眠对她来说是奢侈品,也是危险期。
别说被人这样近身触碰,就算只是有人靠近她床边几米范围,她都能立刻惊醒,做出反击。
此刻,毛悦这毫无戒心的靠近,让她肌肉记忆几乎要做出条件反射。
拧断这只搭过来的手臂。
杀意猛地从脊椎窜起。
她的肌肉在黑暗中绷紧,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温热血浆迸溅的触感。
杀了她。
这个念头清晰地划过脑海。
太近了,这个距离,这个姿态,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等同于将自己的致命弱点完全暴露。
任何威胁都不应该存在。
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然而,就在杀意即将化为行动的刹那,一股安宁感,从毛悦挨着她的地方弥漫开来,一点点中和了那股戾气。
年颜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蜷缩的手指也松开了。
她侧过头,在黑暗中看着毛悦近在咫尺的侧脸。
毛悦睡得很沉,眉头舒展,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奇怪。
真的太奇怪了。
年颜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需要毛悦。
不是生理需求,不是情感依赖。
她只是觉得待在毛悦身边,她的灵魂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憩和稳定。
那种自从两年前就伴随着她灵魂的隐痛和焦躁,只有在靠近毛悦时才会显着地平息下去。
就好像……这女人是她的什么药一样。
颜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她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可现在,她的稳定却系在一个看起来有点蠢的女人身上。
为了这个玩具,她甚至破例让组织撤走了这边的人手,暂时放弃了回归暗鸦的打算。
值得吗?
年颜看着黑暗中毛悦模糊的轮廓。
或许值得吧。至少目前,她觉得挺有意思的。
看毛悦为了生计发愁,为了躲避林天翊和暗鸦而东躲西藏,为了照顾她这个“傻子”而绞尽脑汁……
这些普通人的烦恼和挣扎,在她看来既新鲜又有趣。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偶然低头,看见了一只蚂蚁在努力地搬运面包屑,还试图用树叶给自己搭个窝。
滑稽,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为了这个玩具,她已经忍了很久。几乎每天晚上,她都在压着要汹涌而出的杀意。
现在想想,自己没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拧断她的脖子,大概就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杀了她,自己可能会失去这份难得的安宁。
年颜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毛悦的气息更近地传来。
年颜不是没和人同床共枕过。
那些或妖娆或清冷的情人,抱着各种目的爬上她的床,试图从她这里得到庇护,资源或者别的什么。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陪她们玩一会儿,兴致来了,也会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但事后,她从不留人过夜。
她会让人立刻离开,或者自己换个房间。
她享受掌控和征服的过程,但极度厌恶与人分享睡眠这种私密而无防备的时刻。
可此刻,毛悦就睡在她旁边,呼吸可闻,肢体相触。
她竟然……不排斥。
不仅不排斥,当那股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时,心底最后一点因为刚才本能杀意而泛起的烦躁,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了。
她甚至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将毛悦的气息更深地吸入肺腑。
真是好奇怪也好有趣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