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屋内静谧得连尘埃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
顾长安侧过头,视线便再也挪不开了。
趴在他床边的少女睡得很沉,半边侧脸压在胳膊上,挤出一团软乎乎的肉。
虽然眼底有着掩盖不住的乌青,脸色也因连日的劳累显得有些苍白,脸上更是不施粉黛,素净得像是一捧初雪。可偏偏就是这就这样一张脸,在顾长安眼里,却比那盛世牡丹还要动人几分。
“这丫头……”
顾长安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眼神却有些恍惚。
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在京城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的他,虽然是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屁孩,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沉稳”(其实是懒)和偶尔蹦出的几句惊人之语,让他在那片胡同里莫名其妙地成了“孩子王”。
哪怕他再怎么想躲清静,屁股后面总跟着一串甩不掉的小尾巴。
而记忆角落里,似乎总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那时候的李若曦……或者说那时候的小跟屁虫,长得可真不咋地。头发有些黄,脸蛋也没现在这么圆润,看起来干巴巴的,跟现在的绝色倾城简直判若两人。
她总是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面,也不说话,也不争抢。别的孩子在玩泥巴、打群架,她就蹲在一边看,手里可能还捏着半块舍不得吃的糕点。
顾长安那时候嫌这帮孩子吵,偶尔回头瞪一眼,别的孩子都吓得哇哇乱叫,只有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也不跑,也不哭。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顾长安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绝伦的脸庞,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毫不起眼的小豆芽菜,竟然能长成如今这般倾国倾城的模样?难怪自己一开始没认出来,这变化也太大了,简直就是换了个头。
他忍不住开始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总是板着脸、阴森森的魏公公,是怎么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拉扯大的?
是不是也像普通人家的爷爷一样,一边嫌弃她笨手笨脚,一边又在大冬天给她捂手?是不是在教她读书识字的时候,也会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
想着想着,顾长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就在这时。
“吸溜……”
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吸口水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顾长安一愣,定睛看去。
只见那睡得正香的少女,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缕晶莹的丝线,正随着她的呼吸,摇摇欲坠。
“噗。”
顾长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什么绝色佳人,什么气质如兰,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在他心里,这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傻丫头。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
“嘶……”
一阵酸麻和隐痛瞬间传遍全身,虽然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但那股透支后的虚弱感还是让他有些头晕。
不过,比起那种濒死的感觉,这点痛倒也不算什么。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上抬起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去惊动那个趴在床边的“小睡猪”。
他慢慢地抽出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然后撑着床板,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
好不容易坐起来,顾长安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
他低头看着李若曦。
少女依然睡得香甜,那缕口水终于承受不住重力,“啪嗒”一下滴在了他的袖子上。
顾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痕迹。
然后,他弯下腰。
尽管身体还在抗议,但他还是稳稳地将少女打横抱了起来。
很轻。
轻得让他有点心疼。
顾长安屏住呼吸,两步走到床边,将少女轻轻放在了那还带着他体温的被窝里。
李若曦在接触到柔软枕头的瞬间,下意识地蹭了蹭,嘴里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顾长安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睡颜,直到确认她不会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床头的木施上。
那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崭新的衣物。
中衣,外罩一件青色的锦袍,做工极其考究。
顾长安伸手摸了摸那料子。
入手温润如水,光泽隐隐流动。这是上好的“云锦”,寸锦寸金,寻常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更别说是拿来做常服了。
而且这针脚细密,走线暗合宫廷规制,虽然没有明显的纹饰,但那股子贵气是藏不住的。
“皇家的东西?”
顾长安挑了挑眉。
看来,这地方……确实有点门道。
他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来换上。衣服稍微有些宽大,但也更显得他身形修长,那股子慵懒随性的气质,被这身贵气的衣服一衬,反而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穿戴整齐后,顾长安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极大的卧房,陈设古朴而雅致。
博古架上摆着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一些看着就有年头的古籍善本;墙上挂着的字画也非名家大作,却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山水意趣。
这里没有皇宫那种令人窒息的奢华与压抑,反而透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静谧与安宁。
像是个隐士的居所。
顾长安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睡得正香的小鼓包,确认没有问题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门。
“吱呀——”
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雪后特有的清冽与甘甜。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极大的后院。
昨夜那场大雪已经停了。
整个院子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宛如琉璃世界。
几株红梅在雪中傲然绽放,红白相间,艳丽得惊心动魄。
院子中央,有一口结了冰的小池塘,旁边立着一座造型古朴的石亭。亭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却没有发出声响,仿佛怕惊扰了这场雪后的宁静。
顾长安站在廊下,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了勾心斗角,没有了生死搏杀。
只有雪,梅,还有风。
少年微微仰起头,几缕发丝在风中飞扬。
顾长安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吓人,那是经过洗礼后,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芒与通透。
“这就是京城的雪啊……”
顾长安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虽然冷了点。”
“但……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