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外,长街如织。
工部员外郎刘茂正弓着腰跟在赵谦身侧,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冒。
“赵侍郎,您请,您请。犬子不懂事,冲撞了二公子,下官回去定当打断他的腿……”
赵谦一身绯色便服,双手负后,步履从容。他微微侧头,嘴角挂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语气温和得有些过分。
“刘大人言重了。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是好事。只要懂得‘分寸’二字,这京城的天,就塌不下来。”
他特意咬重了“分寸”二字,听得刘茂膝盖一软。
就在这“君臣相得”的戏码即将演到高潮时。
“砰——!!!”
一声爆响,毫无征兆地在两人头顶炸开。
紧接着,是一阵木料崩裂的脆响。醉仙楼二楼那扇雕工精美的红木窗棂,像是被巨锤轰中,瞬间炸成了漫天木屑!
赵谦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
只见半空中,几个黑影裹挟着破碎的窗框、残羹冷炙,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麻袋重重落在地上。
“这是……”
还没等赵谦看清。
“轰!轰!轰!”
三声闷响,那三个黑影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青石板街面上,激起一地尘土。
那是三个身穿劲装的彪形大汉。
有的捂着断裂的手臂哀嚎,有的胸口塌陷大口呕血,还有一个……脸上赫然印着一只清晰的鞋底印,正翻着白眼抽搐。
人群瞬间炸了锅,尖叫声四起。
刘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地上的伤者,牙齿打颤:“这这这……这不是赵府的一等护院吗?!”
赵谦脸上的从容,在这一刻,如同那扇窗户一样,碎了个干净。
他低头,看着滚到自己脚边那把卷了刃的钢刀,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这是……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来的?
……
半盏茶前,凌云阁。
赵丰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脸上挂着猫戏老鼠的残忍笑容。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冲着身后的四个家丁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男的打断手脚,扔出去。女的……”
赵丰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李若曦身上贪婪地转了一圈,舔了舔嘴唇。
“留着,陪本公子喝杯酒。”
“是!”
四名家丁齐声应喝。他们是赵府豢养的死士,也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卒,三品修为,配合默契,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命。
为首的刀疤脸家丁狞笑一声,一步跨出,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竟是直接越过顾长安,抓向了李若曦的肩膀!
“小娘子,过来吧你!”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刘通只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就在那只脏手距离李若曦的衣衫还有三寸之时。
“啪。”
顾长安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了桌上。
声音很轻,却像是某种开关。
下一刻,顾长安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起身的。
刀疤脸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雅间内炸响。
顾长安单手扣住了刀疤脸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反向一折!
“啊——!”
惨叫声刚出口便戛然而止。
因为顾长安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往下一掼!
“咚!”
那是头骨与红木桌面亲密接触的声音。厚实的圆桌瞬间龟裂,刀疤脸满脸鲜血,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赵丰手里的核桃还没转完一圈。
“点子扎手!结阵!”
剩下的三个家丁毕竟是训练有素,虽惊不乱,瞬间拔刀,成“品”字形向顾长安围杀而来。三把钢刀封锁了上中下三路,寒光凛冽,全是杀招!
“先生!”李若曦下意识地惊呼。
顾长安却连头都没回,只是脚尖一挑。
一张沉重的梨花木圆凳被他挑起,在空中旋转着撞向左侧的刀锋。
“当!”
火星四溅。
借着这一瞬的空隙,顾长安身形如游鱼般滑入三人中间。
他没有用剑,也没有用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式。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缭乱的刀光中,看似随意地探了三下。
第一下,扣手腕,卸关节,刀落。
第二下,肘击心口,气机震荡,人飞。
第三下,也是最狠的一下。
他抓住了最后一名家丁的衣领,借着对方冲过来的力道,腰身一拧,以此为轴,来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那名家丁就像是一个被甩出去的沙包,撞向了另外两个刚爬起来的同伴。
三人滚作一团,正好撞向了那扇临街的窗户。
“轰!”
也就是赵谦在楼下听到的那一声巨响。
顾长安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在满地狼藉中,转过身,看向了早已僵在原地的赵丰。
“赵公子。”
顾长安笑了笑,那笑容在赵丰眼里,比恶鬼还要恐怖。
“你的狗,好像不太听话,我帮你送下去了。”
“你……你别过来!”
赵丰手里的核桃掉在地上,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动起手来竟然这么狠!这么绝!
“三品……那可是三个三品啊!”
赵丰一边后退,一边随手抓起桌上的酒壶、盘子,发疯似的往顾长安身上砸。
“滚开!我爹是尚书!我哥是侍郎!你敢动我?!”
“啪!”
顾长安随手挥开飞来的酒壶,脚步不停,一步步将赵丰逼到了墙角。
“尚书?侍郎?”
顾长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纨绔子弟,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小时候你拿你爹压我,现在还拿你爹压我。”
“赵丰,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顾长安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赵丰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抵在墙上。
“我……”
赵丰看着顾长安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那种被死亡笼罩的恐惧彻底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
“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顾爷爷我错了!”
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毫无尊严地求饶。
“错了?”
顾长安冷笑一声,扬起了巴掌。
“晚了。”
这一巴掌若是扇下去,带着内劲,赵丰这半口牙就算是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友,过了。”
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声音,突兀地在顾长安耳边炸响。
紧接着,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伸出,稳稳地托住了顾长安即将落下的手腕。
“砰!”
两股劲力在半空中相撞,激起一阵无形的气浪,吹得周围的桌布猎猎作响。
顾长安眼神一凛。
好大的力气!
他这一掌虽未用全力,但也足有千斤之力,竟被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拦下了?
他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灰布长衫、貌不惊人的瘦小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老头佝偻着背,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看起来就像是楼里随处可见的老杂役。
“七品?”
顾长安眯了眯眼,感受着对方体内那如渊似海、却又引而不发的气机。
老头没有回答,只是手腕轻轻一抖。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巧劲传来,将顾长安的手震开。同时,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推,将吓瘫了的赵丰送到了几丈开外的安全地带。
“醉仙楼开门做生意,求的是财不是气。”
老头浑浊的眼珠看着顾长安,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规矩。
“公子教训下人,那是您的本事,老朽管不着。但若是要在楼里废了赵家公子……”
老头拿着抹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旁边的桌子。
“那便是坏了醉仙楼的规矩。老朽虽然不才,但这把老骨头,还得替东家守着这点门面。”
顾长安看着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
这才是京城。
藏龙卧虎,一个酒楼的杂役,竟也是七品高手。
“有意思。”
顾长安没有再动手,而是退后一步,理了理衣襟,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懒洋洋的笑容。
“既然老人家出面了,这个面子,我给。”
他看了一眼躲在老头身后瑟瑟发抖的赵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算你运气好,找了条好狗。”
“你!”赵丰有了靠山,顿时又来了劲,刚想骂回去,却被老头冷冷的一眼瞪了回去。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赵谦面沉似水,一步步走了上来。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看了一眼窗外还在哀嚎的家丁,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站在杂役老头对面、神色从容的青衫少年身上。
赵谦没有看自己的弟弟,而是径直走到顾长安面前,目光阴沉。
“顾长安。”
“当街行凶,重伤人命。现在,连醉仙楼的供奉都要惊动。”
赵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虽然平静,却高高在上。
“你以为,有些小才,有人撑腰,就能在这京城里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
顾长安笑了。
“赵大人,话可不能乱说。我这叫正当防卫。”
“防卫?”赵谦冷笑一声,“把人从二楼扔下去,这也是防卫?”
“那是他们自己没站稳。”顾长安耸了耸肩,“这里风大,赵大人小心也别闪了腰。”
“好一张利嘴。”
赵谦点了点头,眼中的怒火反而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死人的冷漠。
他不再与顾长安争辩,只是侧过头,对着身后的随从淡淡吩咐道。
“去,拿我的帖子,去请金吾卫的张统领过来。”
他看着顾长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既然顾公子喜欢讲规矩,那我们就让金吾卫,来好好跟你讲讲,什么是京城的规矩。”
顾长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金吾卫。
负责京城治安的禁军,专管这种打架斗殴的烂事。一旦进了金吾卫的大牢,那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这又如何?
顾长安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抬头看着那个严阵以待的七品老头,又看了看一脸“你死定了”的赵谦。
他忽然觉得,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好啊。”
顾长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期待。
“那我就坐在这儿等。”
“看看这金吾卫的规矩,到底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