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既是训斥。
也是在向稷下学宫的来客,展现青麓书院治学严谨的风貌。
李若曦被老者当众的质问说得小脸一白。
顾长安却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张敬之,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正饶有兴致看戏的北周人,心中便已了然。
想起了之前周怀安的嘱咐,他也懒得在这种场合与一个素未谋面的老顽固计较。
于是在一众书院学子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前几日还敢当众拔剑的“狂徒”,竟是干脆利落地对着张敬之,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学子礼。
“学生顾长安,见过掌院。”
顾长安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被训斥后的不忿。
“我二人正欲前往明德堂听课,方才于湖畔偶得一句,驻足推敲,一时忘了时辰,是学生之过。不敢耽误掌院与贵客行程,先行告退。”
说完,他便拉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李若曦,侧身让到石阶的一旁,低头垂目,一副恭敬守礼的模样,将路完全让了出来。
这番操作,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既认了错,又全了礼,还顺便解释了原因,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本准备看一场好戏的拓跋宏都愣了一下,手中的折扇都忘了摇。
张敬之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拂袖领着众人继续向下走去。
当那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一股凛冽气息也从他身上飘过。
试探?
顾长安并未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双绣着金线的黑色武靴,和一角玄色的衣摆,在自己面前短暂停留了片刻,才缓缓走下台阶……
一行人走远后,拓跋宏终究是没忍住,凑到张敬之身边,摇着扇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张掌院,方才那对璧人,是何来路?我观那少年气度不凡,身旁的女子更是风姿绝世,想必是书院里的高才吧?”
张敬之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高才?”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声音里满是不屑。
张敬之对顾长安的印象奇差无比,若非周怀安和陆行知力保,他才不会让这种人进入书院,方才若非那小子识相,他还想借此机会训斥一番。
“不过是格物宫两个不知规矩的新生罢了。不值一提。”
这番话,张敬之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正好能让身后的宇文成都和萧溶月听个清楚。
在他看来,这等在接待贵客时还四处游荡的学生,本就是书院之耻,更不值得在外人面前多提。
另一边,稷下学宫的大祭酒,一位同样须发皆白且眼神锐利的老者,也抚着胡须,笑着对张敬之说道:“张兄治学严谨,佩服。说回刚刚那六艺之辩。我北地铁血男儿于弓马之道尚有几分自信。只是不知,贵院这江南文风鼎盛之地,可还有人……习那金戈铁马之术?”
这番话,看似是请教,实则充满了不动声色的挑衅。
张敬之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却不见半分怒意。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那位大祭酒,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青麓学子,修身亦修心。”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老者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大祭酒,此事明日便知分晓。”
待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石阶的拐角,李若曦才缓缓地直起身子,轻轻松了一口气。
“先生,”她有些担忧地看着顾长安,“那位张掌院,好像……对我们有些误会。”
“误会?”顾长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拉起她的手,继续朝着明德堂的方向走去,嘴里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误会他的,我们听我们的课,有什么关系?”
这番云淡风轻的态度,让李若曦心中的那点紧张也瞬间烟消云散。是啊,先生都不在乎,她在这里瞎担心什么呢?
两人绕过一座假山,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草坪。与演武场的热闹不同,这里绿草如茵,溪流潺潺,几株高大的古槐下,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身穿素色院服的学子。他们或临溪而坐,手持钓竿,神情悠然;或席地而谈,就着一盘棋,辩论着什么玄之又玄的道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书卷气,与世无争,正是知心宫学子们平日里静修悟道之所。
就在两人准备穿过草坪时,溪边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柳师兄,你又输了!快说,你那壶去年珍藏的好酒,到底舍不舍得拿出来?”
循声望去,只见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正围坐着五六个年轻男女。为首的,正是那日在闻道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知心宫弟子,柳随风。他此刻正捏着一枚白子,对着面前的棋盘,苦笑摇头。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水绿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生得极美,眉眼弯弯,顾盼间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灵动与娇俏。她正得意地将一枚黑子拍在棋盘上。
“哈哈哈,清涵师妹棋艺又精进了,师兄我甘拜下风。”柳随风虽是输了棋,却不见半分懊恼,反而风度翩翩地拱手认输。
他身旁另一位身穿杏色襦裙的温婉女子,则笑着为他斟上一杯茶,柔声解围:“好啦清涵,你就别欺负柳师兄了。他哪里是下不过你,分明是怜香惜玉,不忍心赢你罢了。”
“婉儿姐就知道向着他!”那叫清涵的少女娇嗔一句,随即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从不远处走过的顾长安和李若曦,眼睛瞬间一亮。
“咦?那不是格物宫的李师妹吗?”
她性子活泼,竟是直接站起身,大大方方地扬声打起了招呼:“李师妹!这么巧,你也来这边散步呀?”
这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李若曦微微一愣。她与这些人并无太多交集,只在书院的告示板上见过他们的名字。那位叫林清涵的少女,是江南织造林家的小姐,性子爽朗,在知心宫人缘极好。而另一位叫苏婉儿的,更是苏温的堂妹,一手好茶艺闻名书院。
李若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先生,见他没有反对,才对着那边遥遥地屈膝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