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山终于在望。山势险峻,云雾缭绕,芭蕉洞便隐于那云雾深处。得了四海龙王的倾力支持与那沉甸甸的“万龙令”,八戒心中稍感踏实,对抗玉帝的棋局上,总算又多了一枚分量不轻的棋子。然而,谛听揭露的“魔神寄生”真相,如同最沉重的铅块,依旧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每一步都感觉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他按下云头,落在翠云山脚一处清幽的溪谷旁,打算稍作整顿,理清思绪,再上山拜访铁扇公主。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几尾灵鱼悠闲游弋,暂时驱散了几分天地间的压抑。
就在他掬起一捧清泉,欲要洗去面上风尘之时,一道迅疾如火的流光,自天际呼啸而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莲花清香与兵戈煞气的锐利气息,“轰”的一声砸落在他身旁不远处,溅起漫天水花,惊得那些灵鱼瞬间窜入石缝深处。
流光散去,显出一个身影——身穿莲花战衣,腰缠混天绫,臂套乾坤圈,脚踏风火轮,面容俊秀却带着三分戾气,七分急躁,不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又是谁?
只是此刻的哪吒,全然不见往日那飞扬跳脱、不可一世的神采。他双目赤红,呼吸急促,周身法力波动极不稳定,那精致的莲花战衣上,竟隐隐沾染着几处不起眼、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污迹,仿佛干涸的血咒。他落地后,看也不看被溅了一身水的八戒,烦躁地抓了抓头上的发髻,对着溪水狠狠啐了一口。
“晦气!真是晦气!” 哪吒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八戒心中诧异,起身问道:“三太子何故如此恼怒?可是天庭又出了什么变故?”
哪吒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死死盯住八戒,仿佛要将他看穿。他上下打量了八戒几眼,特别是目光在八戒那看似憨厚、实则内蕴精光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袖中隐约透出的九齿钉耙轮廓,忽然冷笑一声:
“变故?呵呵……八戒,你这净坛使者,倒是清闲,还能在此间戏水。可知那凌霄殿上,早已是魑魅魍魉横行,连小爷我……都快待不下去了!”
他语气冲撞,带着明显的迁怒,但八戒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哪吒虽性情暴烈,却非无脑之辈,如此失态,定是遇到了触及根本的大事。
“三太子若有烦难,不妨直言。贫僧虽位卑力薄,或可倾听一二。” 八戒不动声色,以话语试探。
哪吒烦躁地踱了两步,风火轮在地面划出焦痕。他猛地停下,凑近八戒,压低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背叛后的嘶哑与冰冷:
“倾听?你可知我等这些所谓‘封神榜’上有名之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封神榜!那可是奠定如今周天正神体系的基石!
八戒瞳孔微缩,沉声道:“三太子何出此言?封神榜乃道祖钦定,敕封周天正神,维持三界秩序,有何不妥?”
“不妥?何止是不妥!” 哪吒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而痛苦的神色,“那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一个由玉帝老儿主导,清除异己、安插傀儡的……血腥工具!”
他猛地扯开自己莲花战衣的领口,露出心口处。只见那本应纯净无瑕的莲花化身心口位置,赫然缠绕着数道极其细微、却深入魂髓的暗金色符文锁链!那锁链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与封神榜同源的天道禁锢之力,隐隐与遥远天庭深处的某个核心相连!
“看见了吗?” 哪吒指着那心口符文,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就是‘封神榜’留下的烙印!它锁住的不仅是我的神位,更是我的神魂本源!平日里看似无碍,可一旦我等稍有违逆玉帝旨意,哪怕只是心存疑虑,这烙印便会发作,轻则神力滞涩,重则……神魂俱痛,生不如死!”
八戒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知封神榜有约束神灵之能,却不知竟是如此酷烈的手段!这哪里是敕封,分明是奴役!
“你以为这就完了?” 哪吒放下衣领,眼中恨意更浓,“你可知,当年封神大战,为何上榜者多是如闻仲、赵公明这等不服管束的截教精英,或是如我这般……出身有些‘问题’的存在?”
他不等八戒回答,便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那是因为,玉帝老儿早就看那些自洪荒存活下来、拥有强大力量却未必完全听命于他的先天神灵不顺眼了!借着商周更替、杀劫降临之机,他以封神榜为诱饵,实则行清除之实!将那些不听话的、有威胁的先天神灵,要么送上榜受其奴役,要么……就直接打得魂飞魄散,真灵不存!”
“而那些真正听话的、或是他早就安插好的棋子,却大多安然无恙,甚至借此机会占据了重要的神职!” 哪吒的话语如同毒鞭,抽打着那段被粉饰的历史,“我等这些榜上之神,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玉帝座下,一群戴着精美枷锁、随时可以被舍弃、被折磨的傀儡!走狗!”
为了增加说服力,哪吒猛地运转法力,逼向心口那暗金烙印。刹那间,那烙印光芒微闪,哪吒闷哼一声,脸上瞬间失去血色,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强忍着,对八戒低吼道:“感觉到了吗?这该死的禁锢!若非小爷我乃莲花化身,某种程度上算是‘死过一次’,又有太乙师父留下的后手,对此烙印抗性稍强,恐怕连这番话都说不出口,就要被那烙印反噬,变成一具浑浑噩噩、只知听命的行尸走肉!”
看着哪吒那因痛苦而扭曲的俊脸,感受着那烙印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天道禁锢之力,八戒心中再无怀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原来那场轰轰烈烈的封神大战,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肮脏的政治清洗!玉帝的权谋与狠毒,远超想象!这也能解释,为何如今的天庭,在面对玉帝诸多倒行逆施之时,除了少数如太白金星这般心怀正义者敢于委婉劝谏,大部分正神都选择了沉默甚至助纣为虐!非是不愿,实是不能!他们的神魂,早已被套上了名为“封神榜”的枷锁!
“此事……李天王可知?”八戒声音干涩地问道。
哪吒喘着粗气,稍微平复了烙印带来的痛苦,冷笑道:“我那父亲?他倒是玉帝的忠犬,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即便知道,以他的性子,也会认为此为‘维护天庭稳定’的必要手段吧!他手中的那座黄金宝塔,你以为真是用来降妖的?那更是玉帝赐下,用来……‘管教’我的利器!”
信息量太过巨大,饶是八戒心智坚韧,也需要时间消化。封神榜的真相,无疑将他们与玉帝(魔神)之间的矛盾,提升到了另一个层面——这不仅是正邪之战,存亡之战,更是一场……挣脱奴役、寻求真正“神权自主”的解放之战!
“三太子今日告知此事,风险极大。”八戒看着哪吒,郑重道。
哪吒抹去嘴角因强行对抗烙印而溢出的一丝金色血痕,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不羁,却多了几分决绝:“风险?小爷我受够这鸟气了!那玉帝老儿近来行事愈发诡异,魔气森森,连我这莲花化身都感到阵阵不适。前几日更欲调我火尖枪队去执行一项极其阴损、戕害生灵的任务,被我硬顶了回去,这烙印便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他盯着八戒,目光灼灼:“我知道你这猪头不简单!取经是假,暗中搞风搞雨是真!真武、紫薇、甚至地藏那边,近来都有异动,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今日告诉你这些,就是要你明白,你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玉帝,更是他借‘封神榜’掌控的整个周天神灵体系!若你们真有办法掀翻那凌霄宝座……算我哪吒一个!”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红如焰、形似莲子的符印,塞到八戒手中:“此乃我以本源莲花精气凝化的‘破障莲心’,关键时刻捏碎,可暂时干扰封神榜烙印对我的感应,让我能全力出手一次!但仅有一次机会,用过之后,我必遭反噬,能否活下来都未可知……慎用!”
将莲心符印交给八戒,哪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拍了拍八戒的肩膀:“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小爷我得回去继续装孙子了,免得那老儿起疑。八戒……好自为之,若事不可为,记得提前通知小爷我跑路!”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瞬息间消失在云端,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八戒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尚带着哪吒体温与决绝的“破障莲心”,心中波澜起伏。
莲花血咒,诉说着封神榜下的残酷真相。
封神暗幕,揭开了天庭秩序华丽外袍下,那触目惊心的奴役枷锁。
前路,似乎更加艰难了。但他们要解放的,或许不仅仅是三界众生,还包括那些高踞神位、却身不由己的……周天正神。